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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李姝华婚礼热闹过后,许久没有大事,元颂音白日不在,少了年轻人闹腾,长乐宫显得冷清落寞。
也有姝华极少回宫的时候,元颂音忧心忡忡,多想跟她议论元涟失常的事。
只是不料居府很快占据姝华生活的重心,她的表情写满不在意,和对新生活的捍卫。刻骨铭心的过往都变成烧烬的青烟散去,元颂音也就不去提起。
眼下她同元和跟着徐鹤,手头事情增多,猛然闲下来再想,纠葛倒像装在身体以外的玻璃或陶瓷器里,毫不相干。
她们二人,一个文辞锋芒叙事有理,一个语态圆融轮廓齐整,省内众人无不称赞。
皇帝并无特别的表示,遇着不通之处,仍直言驳回。
元颂音每每烦恼几个时辰,过后鼓足勇气再呈,皇帝不言语,也就知道过关了。
可还没过一个月,忽然传出侍中杜长寿的夫人为元和的婚事请求面见太后。
杜侍中是清河王王妃的母家,因元韫元和的父亲,清河王元宁常年不在京,他们家未出嫁的女孩,便一直养在外祖母跟前。
自此之后,晨光殿元和自是不必再去。
每日点卯的路,只剩元颂音一个女眷。若本无元和还好,现下这一反差,更显得她标新立异。
可看到皇帝瞧她文字微微点头,又或者认真问她个中缘由,大殿里静悄悄的,自己的声音细细流淌。
到底没什么比得上这刻。
这日她侍奉太后去紫宫寺,回来路上,绮罗感叹:“杜侍中尚且知道女孩应早些抽身,觅个夫婿。等风光出嫁,夫妇相随,一家儿孙和乐,郡主又何苦白搭在里头?”
她听见了只是皱眉,又抿抿嘴,声音低下去。
雪既落下,怎么都会融化。
“为何相夫教子不算搭在里头?我喜欢干这个,不觉得白费。”小小声音反驳,又自顾自笑笑。
等笑完,忽想起宗学里,众人恭贺她,元维朝她玩味地看了一眼,定和绮罗的意思一样。
元和决意抽身,她倒像捡了别人不要的东西,还当成宝。
等安顿好太后,她便离了长乐宫,说回省里,其实往刘慕卿处去。
走至桃村,还没进门,听到屋子内有人一五一十报数。
从前皇帝拨了一处果园给刘慕卿,到年节时,御府的人定期向他报告各处进项和开销。
元颂音边听边在心中打草稿,不觉笑出声,——要是织金在旁,早架出去板子招呼了。
待人走干净,她愤愤替刘慕卿抱不平。
可他是个惯不通俗务也不屑的,瞧元颂音认真替自己筹谋,提议干脆转给她管。
元颂音啊一声,道:“皇帝赐的,还能转手?”
刘慕卿道:“说一声不就完了。当初,——就他心眼多,怕我……非要找这么个麻烦。”
元颂音扑哧笑出声,瞧着刘慕卿:“好啊,这是把麻烦转给我呢!”
刘慕卿笑道:“你人年轻,麻烦见到也怕了你。将来我就指望你了。”
他忽然说起将来的事,好像那话一直在嘴边。元颂音怔了一怔。
她摇摇头:“你在这里待惯了,将来就是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还嫌我不够呢。”
刘慕卿笑了笑,却没接话,忽提起北伐的事。
战事焦灼,如今皇帝每天会留个把时辰议论北伐的形势。并决意年后带兵亲征。
柔然向来游牧四散,士兵忽进忽退,几轮征伐,始终未能将王族部落彻底赶尽杀绝。没过一年,他们便又聚集,卷头重来,边境不堪其扰。
如今边境大军兵疲马倦,前事又不定,士气低落。皇帝担忧大军哗变,便打主意带兵亲征,以天威鼓动士气。
按此议定,朝中留太子元弘代理国事,侍中杜长寿辅政。而三皇子元悦,中书令崔熹,殿中将军萧寔随驾同行。
元颂音本不在随行官员中,可一想到出宫,远离此间人和事,暂忘烦恼,便动了心思,不住撺掇刘慕卿一道同往。
“你不是老嫌在宫里闷得慌?出去一趟,自由自在,岂不快哉。”
刘慕卿本是懒散之人,可去可不去的,无奈她天天饶舌,实在捱不住,便推到皇帝头上。
元澈无奈:“莫非是春游啊?带着你们,成何体统?”
刘慕卿哼唧一声,道:“难不成人人都上阵杀敌,也总有后勤总有服侍的吧。”
元颂音忙跟着点点头。
两人跪在绣着北地舆图的大地毯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是不抬头看皇帝。
元澈半天没说话。
刘慕卿一屁股坐在后腿上,伸手摇了摇他的大裘下摆。
“不过想看看你怎么打仗,是不是跟我在台上一般威风?”
皇帝听见,果然发笑。
刘慕卿又朝她道:“你如何打算呢?”
元颂音笑道:“陛下威风凛凛的模样,哪怕你只学一成,将来台上自然又有好戏。”
刘慕卿道:“学会三成,岂不即刻就能退敌?”
元颂音点点头:“学会五成,天下哪还有什么柔然!”
皇帝见他俩真真瞎议论起来,无可奈何道:“这一路苦着呢。”
元颂音抬了抬眉毛,忙道:“广陵王府里也有家人女眷,也都好好的。等到北都,我和刘师傅只在城里待着,碍不着什么事。”
刘慕卿道:“正该如此。”
元颂音道:“再说这一路陛下总还是要有人伺候,一路艰苦,若帐中议事不便,岂不是合宫的过失,枉费我们的一片孝心。”
刘慕卿道:“合情合理。”
元澈翻个白眼,过了片刻,才道:“太后能准吗?”
元颂音知事已大成,不由得笑开花,磕头道:“多谢陛下,祖母那儿,我自会去说。”
皇帝左右又各看一眼,双手揣回袖子,仰头望天道:“让陈缇交待下去,比不得出游,你们尽量精简。”
两人喜不自禁,一同磕头谢恩。
元颂音又望着刘慕卿眨眨眼,告退离去,不再话下。
元月初八这日,宫中烛火仍摇摇曳曳,天还未大亮,元颂音早早起来。
缀锦正还在为骆宾华梳头。
“这趟谁跟着?”
元颂音乖顺一一作答。
骆宾华想了想并没立刻立刻接话。
元颂音见状就要辞别。
她却忽然道:“你从没去过北边,又是寒冬季节,衣服可都打点好了?”
元颂音听问,不觉鼻头一酸,十分懊悔这段日子没能多孝顺骆宾华。
宫人报贺夫人来问安,骆宾华遂道:“你去吧,叫织金把我那件狐腋褂子拿出来带上。”
元颂音忍不住抽搭两声,滚到骆宾华怀里,道:“祖母,我这就去了。”
骆宾华哎呀一声,恨恨笑道:“头发也叫你闹塌了。”
闻雀清点物件时,她又叮咛绮罗细心留意元缄的起居。自玲珑被打发后,他身边始终不得一个趁手的体贴人。
话总没有说尽的时候,丘律来宣,她终于告别众人,往二道宫门外,与随侍官员一起候着皇帝仪仗。
出广厦门,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北而去。
前周南迁,复修由京畿至晋阳的直道,此道一直往北,尽头在云中郡。
那里是前朝最早一处封地,也是元氏发家所在,至今还保留皇家陵寝和先祖宗祠,世人皆呼北都。
众人先到晋阳,与广陵王慕舆辙麾下军士会合,再往边境开拔。
离开京都往北走,天气越来越冷,寒风似刀刮上脸。队伍当中,皇帝自有大辇行驾,元颂音和元悦各备一辆马车,白日里仍随军骑马,以免拖累行程。
天气虽冷,所幸积雪不深,且没融化成淤泥,一路行来,倒无阻碍。
颠簸几日,初出宫闱的兴奋抵不过现实,元颂音腰酸背痛,只恨路途尚远。
好在一路雪原风光、村野景象聊以打发时间。元悦更不在话下,扎营借宿,便拉她往村寨乡亲家中瞧个新鲜。见人家里四下放着犁、锄、锹、镰等各色农具,又圈养着鸡鸭鹅牛羊各种牲畜。
两人边逛边玩,兴头大好。
也见贫苦人家,田间破烂农舍,穷徒四壁,树皮观音土,勉强捱看潦草过年。
元悦心下不忍,解了身上财物就要赏,被跟着的嬷嬷和小厮拦住。
“皇子有心赐了吃食便罢,若真金银救助,一路哪散得过来。”
元悦面上不忍,辩争道:“这些说是我的,哪里又真由我使了。你们捡出来,挂在我身上不过好看一场,又有几人在意?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好去换些粮米养活人?”
嬷嬷先就轻轻刮了两下自己的脸,好似蒙受大冤枉一般,继而道:“如今悦哥儿只说得我们铁石心肠一般,谁还没有个恻隐之心,就是那菩萨跟前,也不知老身点了多少灯呢!只是东西乍然没了,娘娘必然追究,从前哪次不是如此,又说我们由着哥儿性子来,又说助着哥儿胡闹……”
元颂音望一眼嬷嬷,朝元悦轻声道:“你的随身之物,什么扇坠玉匣,不是千年百年老木,就是金玉缀宝的,到底用不上,拿去换粮,人瞧见他们这样穷,陡然生疑,反而引麻烦。”
嬷嬷笑道:“正是郡主说的理呢,且帮我们刹刹皇子性儿,这才是为他好呢。”
元颂音冷哼一声,也不看她,道:“谁要刹性?我又帮什么了?什么话都叫你说尽——,你不懂人的心意,只管阻拦撇清,还叫为他好?”
嗔得个婆子一言不发。
元悦暗暗带笑,朝她道:“那你看如何?”
元颂音想了片刻,道:“军资粮草自然不能动,可咱们车队中还备着许多粗制布帛,一时也用不上,都送给他们,咱们到广陵王府再补些便是。”
元悦听罢,深以为意,便说与跟来的人,搬出上百卷布帛发散给穷苦人家。
见他热心快肠前后忙碌,元颂音不由得感叹,他这个口头一心避世之人,心热起来,比谁都真炽。
晚间处理公务时,便转弯向皇帝提起白日之事,叫元澈对儿子刮目相看。
隔天行路,两人又凑一处议论。
元悦道:“我昨晚听师傅说,这一路原有许多因战乱内附而来的边塞部落之民,虽分了土地田庄,将他们由放牧改为耕地。可到底是陌生行当,以至于今年颗粒无收,又欠下借贷租调,日子才这样惨淡。”
元颂音点点头,道:“从前徐鹤也与我们讲过。可我瞧省里发给州府的公文还好,思虑他们艰难,除了农田,又有牛、马租赁,发配农具等。只是到地方官这儿,懒怠调解,又一味贪图便利,也不管民生抱怨。加上如今为大战攻伐,他们索要租调又紧,以至于向百姓强行逼取,使得他们一年更比一年艰难。”
元悦叹道:“迁徙离家,战事征伐,真落到一个人头上,代价未免也太大。”
元颂音并没听他说话,只还忖着地方官员管理上的弊端,又兼战时军镇刺史的辖权,慢慢想来,才体味到元澈命陆明冲所拟事体的意义。
只是官员换为中央辖制,未免层层播报繁冗,担责与推卸责任的亦多,竟也非万全之策。
元悦见她出神,便伸手到她眼前晃晃,道:“姐姐想什么呢?”
元颂音抬眼瞧他,叹道:“三皇子若为官,定是个体恤民情的,为什么不——”
元悦听毕,抿嘴苦笑,叹道:“我哪干得来这些,姐姐可别再提了。”
到晋阳城这天,守边城的不论,广陵王慕舆轨及并州诸官员、留守的将军们早已在城外等候,待百官迎拜,交待完事体,这才入城。
年节时分,又有皇帝亲临,虽在备战之际,城中仍不免修饰一番。
又有许多平头百姓,被仪仗拦在道路两旁,挤成堆抻头朝仪仗打量。
元澈兴致高涨,干脆从车里出来,换上戎装铠甲,由羽林结阵护卫前行。
他们一行人多,本就像移山倒海的,城里主道被填得满满当当。
两侧百姓山呼不断,人声风声涌动,夹杂九州四海各处方言,比起宫中礼乐声,这热闹喧嚣俨然又是另一种风味。
进城后,元颂音一直跟在元悦身边,乍见到这么多百姓,又离得这样近,人、畜生和街道的气味一阵一阵扑来,只觉胸腔嗡嗡作响,抓紧缰绳,一刻不敢松手。
瞧见慕舆家的旌旗招展飘扬,她心被紧紧抓住,暗暗四处打量,可惜广陵王府迎接的队伍中,并没见到那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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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征师屯广武,分兵救朔方。
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
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
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
马毛缩如蝟,角弓不可张。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女主随军抵达并州,下一章男主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