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

　　某一天平静的午后，杨诚看着脚下的溪流，溪旁有些地方的杂草已经淹没了它的天空，若是未曾注意，一脚踩进，那一瞬间的，接触凉水的惊慌马上就会被平稳夯实的溪底冲去。

　　杨诚将手心朝下伸进溪流中，刚刚好可以没过自己的手背，溪流有些时候会连手指都容不下，甚至让人不禁怀疑，下次见是否就断了声息，却终究没有。

　　它只是沉默、顽强，甚至带些执拗地等待着，或许是一场绵延的细雨，又或是一次上流的决堤。

　　杨诚陪它等待了三百次日月交替。

　　如今已是筑基巅峰，哪怕经脉阻塞十倍，对于杨诚现在来说也只是一如平常。

　　突然，在杨诚手背上水纹荡漾，抬头看去，不知何时，乌云密布。

　　已至酉时，杨诚收拾心绪，朝一绝无言走去。

　　岳正和杨溪杨玉早已等待多时，今日杨诚筑基巅峰突破内炼，其中危险程度，四人心中都已明了。

　　岳正没有了往日的慵懒，开口道：“如今你以明月锻体法练至筑基巅峰，耗时近一年。今日我解开这锁，你适应好后便开始吧。”

　　话音落地，岳正以剑指，在杨诚眉心、气海、双肩四点重按。

　　杨诚仿若卸下了千斤重担，每一次呼吸都是如窒息般后第一次呼吸的顺畅，随着他贪婪般的呼吸了十几口，胸腔慢慢平复。

　　杨诚随手一抬，袖口带出的风竟呼啸如急，随后又盯住一片落叶，学着岳正一样双指并作剑向落叶位置刺去，只余如散花般的叶屑。

　　他愣了愣，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只手。

　　每个人都清晰的感受到，杨诚自己也是，每一次动作，都相较之前，有了质的飞跃。

　　岳正见状，轻轻点头，随后却郑重开口道：“既然你选了大慈大悲诀，这功法本身并无内炼之法，我和杨溪只能辅助你，不至于走火入魔和筋脉寸断。”

　　“其中疼痛，”岳正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只会比没有内炼之法，更甚……百倍。”

　　“能不能突破，全看你自己造化。如今若是有悔...”

　　不等岳正说完，杨诚已经摇头道：

　　“无悔。”

　　岳正见此，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缓缓开口：

　　“嗯好，开始吧。”

　　岳正和杨溪各坐在瀑布两边，杨玉则在稍远处紧紧捏着拳头，默默为杨诚打气。

　　开始突破。

　　“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杨诚心中默念第二层心法口诀，瀑布的嘈杂和水花的触感都随之退居边缘，唯有自己在中间。

　　岳正见此，一手轻抚水面，以手为中心，生成阵阵涟漪，与一绝无言的自然波纹相撞。

　　渐渐的，一绝无言水势陡然加剧，轰鸣声仿佛要震碎耳膜。而与此同时，杨诚体内那悄然的共鸣开始了。

　　一点、一丝一缕、一片，直到覆盖全部五脏六腑。

　　先是灼烧，仿佛五脏六腑被掏空，填入了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熔岩，流经之处，血管在哀嚎中蜷缩、碳化。

　　随即是撕裂，无形的巨手抓住他的每一条肌肉纤维，用慢到令人发狂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向外撕扯，肌理分离的“啵啵”声清晰地在深处回响。

　　鲜血早已不是“涓涓”流出，而是不受控制地从他口鼻、甚至眼角、耳孔中溢出，瞬间被瀑布冲淡，但新的血液又立刻涌出，将他身下的水域染成片刻的淡红。

　　杨溪的最初的疑惑变成了惊骇，她当年痛到几乎咬碎满口牙。可杨诚，他竟真的……一动不动？

　　杨玉在一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两只小手死死地攥着衣角。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杨诚端坐不动的身影，以及……那不断从他嘴角、下颌溢出的，刺目的鲜红。

　　岳正心中叹息更重。他知道，外在的平静，恰恰是内在地狱扩张到极致的证明。

　　心境处。

　　没有形体，没有声音，没有光暗，甚至没有“我”这个概念。有的，只是那被放大了百倍、千倍的痛苦本身。

　　“痛”在这里是空间，是时间，是唯一。

　　五脏六腑被灼烧着、肌肉纤维被撕扯着。

　　这些没有先后顺序，而是层层叠加的，将杨诚的意识如拖把一样，在其中浸湿，又抽离，再次浸湿，又是抽离。

　　如此反复，似乎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在杨诚意识渐渐模糊时，他似乎看见了...

　　痛苦本身。

　　如夜晚瞭望星空一般，只是没有点缀的星月。

　　最开始，杨诚在这片无光无暗之下，以为全是虚无。

　　可以在不知多少次被痛揉碾，本能的可以感觉到，痛苦就是在哪。

　　那是一片包裹了一切的，朦胧观感的雾。

　　仅仅是‘看’，又或是说意识锁定在这层雾上，痛苦就又将杨诚‘洗刷’了几遍。

　　可这次的‘洗刷’不再是简单的灼烧与撕裂，而是那更复杂的，更难言的痛苦。

　　杨诚试着将意识抽离出这层雾，在更‘远’处再去看时。

　　这层雾不再笼罩一切，它竟首尾相衔，自成一体，化作一道缓缓转动的环！

　　其环首远比环尾更为粗壮，并且，那环首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只能用“吞噬”来形容的态势，恒久而沉默地啮食着环尾。

　　落在杨诚此刻清明的感知中，那已非死物，而是一条自我吞食、不断循环的活蛇。

　　他静下心来，之前的痛苦已经不再，此时被痛苦砸出的意识涟漪也渐渐平息。

　　轻轻念出：

　　“唯心造。”

　　杨诚并未睁眼，只觉心境空明，那片永恒啮食的痛苦之环已然消隐。

　　然而，当他“睁开”内心的视野时，所见的不再是虚无，而是一卷徐徐展开的水墨山河。涓涓溪流环抱着静默的山峦，几颗被流水洗得温润通透的玉石，在溪底随着水波轻轻翻滚，碰撞出唯有心神能闻的清音。

　　溪水流至山脚，一座简易的木屋静立于此。檐下悬着一块旧匾，上书“慈悲”二字，笔韵饱满圆融，望之便令人心静。透过虚掩的木门，可见屋内中央，一柄乌木剑鞘静置于案，仿佛镇守着此方天地的枢机。

　　一种没由来的安心感，如温润的溪水般漫过杨诚的心神。

　　也正是在这片安宁静谧之中，他的“目光”掠过山间一丛不起眼的杂草。

　　一条通体白稚的蛇在盘踞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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