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他始乱终弃

　　陆俞从存放线香的小盒子里，找出了谢云卿留下的迷魂香。

　　阿云藏得很隐蔽。普通的线香被换上了不同的包装，分散混在各种不同的香品之中。

　　陆俞极有耐心地、一点点用神识拆解查验了所有的香，这才从一堆形制各异的线香里，精准地找出了阿云特意留下的那三根。

　　阿云总是这么厉害。就连随手拿出的一根线香，效力都如此强劲。

　　陆俞第一次点燃尝试时，直接趴在桌上昏睡过去，最后还是不知春用剑鞘硬把他捅醒的，腰间被戳到的地方至今还留着一块青紫。

　　香炉上，线香的末端火光微微一闪，又一截灰白的香灰悄然落下。陆俞隔空用灵力熄灭了香。

　　几缕白烟袅袅飘散，陆俞闭上眼继续修炼。线香没了三根，陆俞也终于能够在线香的影响下保持清醒了。

　　这迷魂香特意做成了清雅醇厚的木质调，带着草本与松枝的气息。

　　若在从前，这该是陆俞颇为钟爱的香型。可现在，他只觉得难以忍受，满是嫌恶地施了一个除尘咒，将屋内残余的香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气味彻底散尽了，陆俞却又莫名感到一阵懊恼。这样一来，连谢云卿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仿佛他从未在此停留过。
　　他忍不住重重摩挲着左手腕上那串小石头手链，心里暗想，得找个时间把外面那些花树全拔了，改种玉兰。

　　他不喜欢这香味，却逼着自己点香。

　　这当然不是因为想要阻拦阿云离开。他只是希望，下一次，自己不会在沉睡中毫无知觉地错过阿云的离开。至少，请允许他跟在阿云身后吧。他当然不是在跟踪阿云，只是……

　　“咔哒——”

　　门被轻轻推开了，林间清新湿润的风，夹杂着玉兰的芬芳，一下子盈满了整个小屋。

　　陆俞立刻收敛运转的灵力，猛地睁开眼，手肘一撑，几乎瞬间就跃到了谢云卿面前。

　　“阿云，你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呢？”谢云卿仍穿着那身青色纱衣，银白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丸子。他脸色有些苍白，原本明亮的赤瞳也蒙着一层浅淡的阴影。对上陆俞灼灼的目光，他轻轻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你的身体里呀。不是一直跟你说着话么。”谢云卿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又恹恹地垂下了睫毛。

　　陆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谢云卿如此低落。两人在门口呆立片刻，陆俞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连忙牵起阿云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谢云卿自己心里正纠结着，瘪着嘴任由陆俞牵着走。

　　几天不见，阿云的手又凉得吓人。他的手指纤细单薄，陆俞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揉捏，只觉得像是抓住了一只雪白的蝴蝶。

　　陆俞步子迈得大，谢云卿被他半拉半包着来到一处空地。抬头一看，竟看到了已经整齐挖好的地基。

　　约莫是个小院子的构造，院墙、回廊、耳房、主房的框架都已初具雏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谢云卿眨了眨眼，不得不说，他和陆俞在某些方面还真是颇有默契，连选建房地址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这边陆俞还紧张地观察着阿云的脸色，就见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转过头来问：“阿俞不觉得最开始打地基的部分特别轻松吗？”

　　“嗯？是，这处地方确实奇怪，像是早就有人打过地基一样……” 陆俞猛地一愣，反应过来，“是阿云帮我做的？累不累？这种事交给我来就好。”

　　“你这人。”谢云卿无奈摇头，“我不是给你安排了修行任务吗？可别告诉我你整天都泡在这里盖房子？”

　　陆俞见他神态放松下来，这才笑道：“阿云疼我，安排的修炼项目都很宽松。我自己又加练了些，很快就完成了。”

　　系统适时在他脑海中补刀：【宿主，在你跑任务的时候，反派已经悄悄渡过金丹天雷，现在是金丹初期了。】

　　谢云卿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为了尽快达到接取那个任务的等级要求，他一拿到玉牌就直接接了个猎杀筑基期妖兽的任务，过程险象环生，最后关头还是系统动用能量干预，才让他平安脱身。此刻他一身的血腥气，只是匆忙用香料简单掩盖了下，就赶来见陆俞了。

　　【挺好的。他既然已经突破金丹，那这事必定十拿九稳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宿主。】系统仍然持反对态度，但见谢云卿执意如此，便也不再相劝。

　　谢云卿正愣愣地盯着地面某处出神，忽然感觉手指上一凉，指根被陆俞推进去了个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是一枚碧玉戒指。样式是简单的细圈素戒，玉质温润细腻，光泽内敛，显然价值不菲。

　　不巧，这款空间戒指谢云卿见过。它是瑶琳城万宝阁近期的头牌展品，在红布铺就的金丝楠木展架上摆了许久，也未能等来它的买主。

　　谢云卿也曾悄悄去看过三回，却始终没有下手。原因无他——太不实用了！

　　空间戒指的制作本就极为不易，特制的空间阵法需金丹期阵修才能刻绘，而这类人才基本都被各大世家和仙门垄断。原本产出就少，还要加上层层溢价，修士拥有一件空间法器，往往都是要用一辈子的。

　　而这只戒指却有个巨大的缺陷，打造它的修士一拍脑袋，竟然忘了给它加持防御阵法！导致它如同寻常玉石般脆弱，极易损毁。

　　谢云卿心里为陆俞不知内情被奸商掌柜骗了而暗暗心痛，却又忍不住将戒指对着阳光，细细欣赏它在光线下剔透的色泽。那通体流转的灵气，好像将一片氤氲的流动森林封印在了戒指里。

　　陆俞不知怎的，竟将这戒指戴在了谢云卿的无名指上。谢云卿觉得这位置有点怪，但他实在喜欢这枚戒指，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终究是舍不得摘下来。

　　陆俞见阿云像只得到新奇玩具的小猫，不停张合手指，反复欣赏，便悄悄上前，将他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在城中一见这戒指，便觉得它天生就该是阿云的东西。今日一看，阿云风姿卓绝，这玉反倒不及你万分之一。”

　　谢云卿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是真心喜欢这戒指，但有些底线一旦退让，只怕会步步失守。
　　他决定想点什么理由拒绝，于是假装用灵力探查了一番，皱眉道：“可这玉质看起来颇为脆弱，战斗时难免磕碰，若是不慎打碎了岂不可惜？”

　　听闻此言，陆俞却是剑眉一挑，颇有些得意道：“阿云不必担心。我这些时日也修习了些阵法，已为它加持了专门的防御阵法。况且……若是对阵之时，我自然会护住阿云，绝不让他人伤你分毫。”

　　谢云卿将神识探入戒指内部，却发现这小小的空间里，竟然塞满了各式物品！一部分是当下流行的服饰、挂件和其他小玩意儿，显然是陆俞在城中一并采购的。
　　更多的则是灵石、丹药之类的修仙物资，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琳琅满目，将本就不大的戒指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看上去竟比瑶琳城里的万宝阁还要丰富几分。

　　谢云卿见到这许多财物，更是觉得不能收了。这里面的东西如此珍贵，怕不是要把陆俞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他粗略一扫，便要将戒指从指上褪下，“这太贵重了！你给我买些玩物小件，我尚且能收下。这么多东西，你哪来的钱？该不会是把陆不疑的老底都填进去了吧！”

　　“不。”陆俞却是一脸恳切地解释，“阿云有所不知，我找到了你提过的那家药铺，将那些用剩的药材都卖了去。主人家执意不肯白收，我推辞不过，便多得了一些钱财，正好给阿云添置些东西，顺带买了这些建房材料。阿云若是不喜欢，我日后必定给你寻更好的……”

　　这下好了。原来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供货商和销货商全是一家人，药材左手倒右手又回到了家里，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财务造假！

　　想到此处，谢云卿也干脆不扭捏了，哼唧了两声，像宝贝似的将戒指牢牢套回无名指，还小心地用灵气又多缠绕了几圈，加以保护。

　　至于底线？哼哼，他原本就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反正这玉据说一摔就碎，陆俞日后休想凭这东西来定位他。

　　闲话说了一箩筐，正事却一点没办。谢云卿将戴着戒指的左手背在身后，空出的另一只手玩笑似的重重推了把陆俞凑近的脸颊，嗔怪道：“干嘛靠我这么近，好热！春天正是读书天，说好了要考鸿龙剑宗，这么松懈怎么行！下次不许再让我抓到你辰时还赖在屋里了！”

　　陆俞顺着阿云手的力道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脑袋却仍偏着看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阿云若回来了，能立刻找到我。若我不在屋中，岂不是不能像刚才那样，第一时间见到阿云了？”

　　又诈他！谢云卿才不上这个当。他跟着陆俞一同往练武场走，“我是你的心魔，消失的时候自然都在你的身体里，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陆俞笑了笑，并不反驳谢云卿，反而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我在秘境尽头发现了一处小瀑布和水潭，那里也是为了修习专门打造的好地方，水灵气尤其充沛。我猜阿云会喜欢，要去看看吗？”

　　身为保送生的谢云卿其实并不想修炼，他只想看着陆俞修炼。在反复确认了那里是否适合陆俞修炼、并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才老老实实地跟着对方向秘境深处走去。

　　穿过一片浓墨重彩的粉红云霞，明丽的翠绿色猛然跃入谢云卿的眼帘。层层树影之中，他已能听见水流从断崖跃下，摔碎在岩石上发出的清脆叮咚声。

　　谢云卿身体里的水灵根，在这充满水元素的环境里立刻活跃起来。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拨开树丛，来到了这处瀑布跟前。

　　瀑布不算宏大，约莫只有四五米的落差，但水流丰沛急促，宛如一匹宽大的白练，从山崖间直坠入下方碧绿清澈的池塘。

　　小潭不深，看上去约三米左右，水质是沉静的绿，在透亮的阳光下倒映出天空的流云。几根修长的水草在池底缓缓飘摇。平静的水面被微风拂出丝丝涟漪，水流顺着天然阶梯流淌而下，从这里欢快地奔向远方。

　　真美啊！谢云卿深深吸了一口饱含水汽的清新空气，然后扭过头问陆俞：“所以，在这里具体该怎么修炼？”

　　看着陆俞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谢云卿颇有些得意：没错，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擅长扫兴的家长！

　　他指挥着陆俞去瀑布下方那块巨大的岩石上打坐，心里却不禁有些怀疑：这样被瀑布淋着真的有用吗？而且因为有灵力护体，水流甚至无法真正触及陆俞的身体。

　　在远处默默围观了陆俞一阵，谢云卿还是没忍住，想亲自下到小溪里去看看。水潭深度不浅，他不愿弄湿衣裳，便只脱了鞋袜提在手上，将长长的衣袍下摆撩起来打了个结，赤着双脚踏入了清澈冰凉的溪水中。

　　白皙的双足甫一浸入水中，谢云卿就被那极低的水温激得浑身一颤。即便是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下，这条由活水汇聚而成的小溪，依旧保持着它凛冽的温度。

　　被谢云卿这个不速之客打扰到的还有溪流中的原住民。一群鳞片如三棱镜般折射着五彩光芒的小鱼，猛地从附近的石缝中跃出，又迅速消失在水中，任凭谢云卿再怎么寻找，也捕捉不到它们的踪影了。

　　如此冰冷的水流里，竟也能有小鱼生存。修仙界总是充满了这些漂亮又奇特的小生灵。左右无事可做，谢云卿干脆一心一意地寻找起那些小鱼的身影。

　　日光逐渐西斜。谢云卿赤着脚，踩在溪底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行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小鱼的踪迹。

　　找了将近一上午，眼看陆俞那边的修炼都快结束了，谢云卿终于失去了耐心。

　　自己也是水系灵根，用水系灵力在水里搜寻东西，很合理吧？他只是想再看一眼那些小鱼长什么样子而已……

　　等陆俞完成灵力周天运转，想要开口提醒谢云卿时，很遗憾，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在溪水中躲藏着的温顺小鱼，感受到人类灵力的入侵，纷纷张开翅膀般的鱼鳍飞出水面，对准罪魁祸首谢云卿，张开小嘴，吐出一股股墨汁似的漆黑水箭！

　　处于攻击中心的谢云卿手忙脚乱，身边没有任何遮挡物，又不敢真的伤到这些小东西。于是，当陆俞走到他身边时，只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眼睛溜圆又咬牙切齿的谢云卿。

　　他俏丽的脸庞被小鱼的墨汁喷得黑一块白一块，活像神话里那黑白相间的食铁兽。而现在，这只食铁兽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看着自己变得黑绿交织的袍子和同样遭殃的双手，谢云卿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等形象！

　　尤其可恶的是，陆俞第一时间赶来，分明就是来看他笑话的！那家伙嘴唇绷得笔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竟敢嘲笑他！

　　在谢云卿愤怒的注视下，陆俞实在没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谢云卿被他这笑声一带，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敢再动用灵力，只好就着溪水慌忙洗脸。

　　陆俞看着谢云卿越洗墨迹晕染得越开，整张脸像只花了脸的小猫，终于半掩着面，放声大笑起来，连那束得高高的马尾都随着他的笑声轻轻跳动。

　　午间灼热的阳光映照在他身上，陆俞那墨玉般的眼眸里，也折射出琉璃般璀璨炫目的光采。仿佛一条被冰封已久的河流，在这一刻，骤然冰雪消融，春水奔流。

　　谢云卿终于勉强擦干净脸上的墨渍，有些怔愣地望着陆俞。

　　谢云卿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以往每次听到陆俞那小声的、闷闷的笑声，他都会感到一阵窃喜。

　　他原以为，陆俞天生就是这样内敛沉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陆俞如此开怀大笑。他看到陆俞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到他洁白整齐的牙齿被阳光照得发亮。

　　谢云卿心跳擂鼓。在这一瞬间，他被一股强烈的情感攫住了心神，原本深埋心底的那颗种子猛地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陆俞的笑慢慢止了，他看见谢云卿眨巴着柔情似水的眼睛，用细小却坚定的声音对他说：

　　“陆俞，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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