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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秋意浓得化不开,天空像一块被反复漂洗过的蓝布,清澈而高远。田埂边的野菊花簇簇金黄,在日渐凛冽的风里倔强地摇曳。李家洼的空气里,混合着新翻泥土的腥气、燃烧秸秆的烟火味,以及无处不在的、从李家院子里飘散出的愈发醇厚的“坳里香”辣香。
秋收的号角再次吹响。这一次,李家的田地里,除了金黄的玉米,还有那片格外引人注目的、红得灼眼的辣椒。这是与几户乡亲签订协议后,第一次集中采收,意义非同一般。
李修胜、高军、李行光,连同那两户签约的乡亲,成了收割的主力。镰刀挥舞,成片的玉米秆倒下,露出土地本来的颜色。而采摘辣椒则更需要耐心和细致,要确保果实的完整,避免损伤。李静周末回家,也立刻扎进地里,加入了采摘辣椒的队伍。指尖被辣椒素染得微微发烫,长时间弯腰带来的酸痛感,让她再次深刻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含义,也更能体会父兄们常年劳作的艰辛。
“静妮儿,歇会儿吧。”高军递过来一个水壶,额上是细密的汗珠,看着眼前红艳艳的收获,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瞧这辣椒,个头匀称,色泽也好,王老栓他们这回是真上心了!”
李静直起腰,捶了捶后背,看着大家忙碌而有序的身影,心中感慨。这种基于契约和共同利益的合作,似乎比单纯的邻里互助更有效率,也更有凝聚力。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如何建立更稳定、更公平的合作模式,确保原料的长期优质供应,还需要更多的摸索。
打谷场上,金黄的玉米粒和红艳艳的辣椒分别摊开晾晒,像两幅巨大的、对比鲜明的油画。汪红霞穿梭其间,不仅要忙活家里的熬酱大业,还要负责这些收获物的晾晒和初步筛选。她的身影愈发瘦削,眼神却愈发清亮有神。那部堂屋的电话,偶尔会在劳作间隙响起,往往是高军跑着去接,大多是代销点补货或者询问省城消息的。
关于省城兴华食品公司的合作,自考察结束后,便暂时没了下文。那部曾经带来巨大希望的电话,似乎沉寂了下来。起初,一家人还时常议论,带着期盼和焦虑。但秋收的繁忙,很快冲淡了这种等待的焦灼。日子总要继续,地里的庄稼不会等人,灶台上的辣酱也不能停火。
“兴许人家大公司,看不上咱这小门小户呢。”汪红霞有时会一边挑拣着辣椒,一边自我宽慰,但那语气里,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高军则会立刻反驳:“婶子,别瞎想!陈经理当时不是挺认可咱的吗?大公司决策慢,正常的!”
李静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等待是商业合作中常态,过度焦虑无益。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眼前,帮着母亲进一步完善“熬酱标准”,记录不同批次辣椒的品质特性,甚至开始尝试用不同比例的原料,微调辣酱的口味层次,使之更富变化。知识的运用,让她在熟悉的劳作中,找到了新的乐趣和方向。
校园里,梧桐叶已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别有一种萧瑟的美。李静的生活在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间平稳滑行。她依旧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同学眼中有些“另类”却不容小觑的存在。孙老师似乎对她格外关注,偶尔会找她聊几句,问问家里的情况,鼓励她将社会实践与学习结合。
一次物理课上讲到简单的机械原理和能量转换,李静听着听着,脑子里却浮现出父亲和哥哥们用最原始的连枷打麦的场景,汗水摔八瓣,效率却不高。她忽然想到,能不能利用学过的杠杆和齿轮知识,设计一个省力些的、适合家庭使用的小型脱粒工具?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晚自习时,她忍不住在草稿纸上画起了简陋的草图。
刘小兰凑过来看,好奇地问:“静姐,你画啥呢?”
“瞎琢磨,想着能不能让打麦子轻省点。”李静笑了笑。
刘小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崇拜:“静姐,你懂得真多,还能想着这些。俺就觉得,读书能像你这样用,真好。”
深秋的夜晚,已有寒意。李静坐在宿舍的床上,就着走廊透进的微弱灯光,翻看着那本厚厚的日记。里面记录着学业点滴,家庭变化,“坳里香”的每一步成长,还有那些关于土地、关于未来的思考。省城合作的悬而未决,像一个小小的问号,留在最近的几页。但她笔下更多的,是对当下收获的珍视,和对内在力量的积蓄。
她合上日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几颗寒星遥远地闪烁着。电话的余音未散,合作的机遇或许仍在某处酝酿。而眼前沉甸甸的秋收,校园里汲取的养分,家庭内部日益增强的凝聚力,才是她最坚实的依靠。无论远方是否回响,脚下的路,都要一步一步,踏实而坚定地走下去。她知道,只要根须深植于这片土地,不断向上生长,终有一天,会触碰到更广阔的蓝天。秋收的重量,不仅在于仓廪的充实,更在于心灵的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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