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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剑尖传来的森然寒意激得宋敛颈侧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栗。
他瞳孔微缩,清晰地感受到贺愿这一剑与方才的格挡闪避截然不同。速度快到极致,力量凝练到极致,更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那股一往无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剑意。
这根本不是寻常切磋该有的架势。
电光石火间,宋敛腰腹猛地发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折去,同时架住长剑的玉箫巧妙一旋一引,试图卸开这致命一击的力道。
然而贺愿的剑势却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剑尖擦着玉箫边缘划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去势不减,直追宋敛心口。
宋敛足尖狠狠蹬地,身形暴退,同时玉箫连连点出,化作数道残影,疾风骤雨般击向剑身侧面,试图以攻代守,打断这连绵不绝的杀招。
密集的碰撞声如同骤雨打芭蕉,在寂静的院落中激烈回荡。
每一声碰撞都震得宋敛手臂微麻,他心中骇然之意更甚。贺愿的剑不仅快,而且每一击都沉重无比,仿佛蕴含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爆发力,完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所能使出。
第二招!
贺愿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亮得骇人,仿佛有两簇冰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根本不顾自身空门大开,所有精气神都凝聚在这一往无前的剑势之中,手腕翻转间,剑光如瀑,再次笼罩宋敛周身要害。
宋敛已被彻底逼入守势,玉箫舞得密不透风,身形在狭小的院落内辗转腾挪,玄色衣袂被凌厉剑气割裂出数道口子。他能感觉到,贺愿的剑招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攀升至巅峰,下一击,恐怕就是石破天惊。
不能再退。
宋敛眼中厉色一闪,体内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竟是不再格挡,玉箫找准一个微妙到极致的间隙,如同毒龙出洞,直刺贺愿持剑的右肩肩井穴。竟是打算以伤换伤,逼他回防。
然而,就在玉箫即将点中目标的刹那,贺愿的剑,停了。
那滔天剑势,那燃烧生命般的决绝,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咳——!”
一口暗红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贺愿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他身体晃了晃,长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第三招……未出。
宋敛的玉箫僵在半空,距离贺愿的肩井穴只有毫厘之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骤然崩溃的贺愿,看着他唇边刺目的血迹,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惊险搏杀、那恐怖至极的剑压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宋敛的心脏,说不清是后怕、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收回玉箫,一步踏前,几乎是粗暴地抓住贺愿冰冷的手腕,指尖迅速搭上脉门。
脉象一片混乱,内力狂暴冲撞后又急剧衰败,更有一股阴寒歹毒的异种气息在疯狂反噬。
“你疯了?!”宋敛的声音因惊怒而变得嘶哑,“为了赢我,连命都不要了?!”
贺愿就着以剑撑地的姿势,顺势将前额抵上半跪于地的宋敛的肩头。
“师父不是说……不能让‘愿无违’蒙尘吗?”
他缓缓阖眼,感受经脉中冰火交缠的剧痛,正被对方掌心传来的暖意寸寸熨帖。心神一松,他再支撑不住,彻底仰倒,陷进宋敛怀中。
待唇色终于褪去那一层死灰,贺愿挣扎着欲起身:“已经没事了。”
“不行!”宋敛目光死死锁在他唇角未干的血痕上。他将玉箫往腰间一别,玄色广袖如云翻卷。贺愿只觉天旋地转,再回神已被稳稳横抱而起,陷进一片染着白芷清苦气息的臂弯之中。
宋敛足尖一点,身形掠起,踏过青瓦飞檐,径直朝府外疾驰而去。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贺愿无奈道,“我真的无碍了。”
宋乘景不知从何处悄然现身,默然紧随其后。
“去请楚老。”宋敛声线沉冷,脚下丝毫未停。
贺愿耳尖发热,下意识抵住对方胸膛,一抬眼却见平华侯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已近在眼前。在一片守门侍卫低低的惊呼声中,他终是认命般将脸埋入宋敛衣襟。
唯有袖中手指悄悄蜷紧。
寒毒蛰伏于骨髓深处的刺痛骗不了人。
正如他紧攥之下,对方襟前那片已然皱乱的织锦,也骗不了人。
宋敛抱着他,一路穿过侯府惊疑不定的下人,径直闯入自己的小院,靴尖踢开虚掩的房门,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
贺愿仰面躺下,目光扫过四周。这并非他前几日住过的那间客房。
宋敛抖开被子,盖在贺愿膝头:“怎么?我的床榻,比不上你惯睡的销金窟?”
“你的寒玉枕头硌得人头疼。”
贺愿故意抬手,将指尖残血抹上锦被,如愿看见宋敛微微蹙起的眉头。
宋敛淡淡一瞥,语气平静无波:“侯府不缺洗衣婢。倒是你,这副身子,还能经得起几回这样的折腾?”
贺愿刚要开口调笑,一股刺骨的寒意却骤然刺入经脉。他眉心微蹙,下意识咬紧下唇,蜷起身子朝床榻内侧缩去。
可才挪动半分,手腕便被人一把攥住,不容拒绝地按回原处。
宋敛面沉如水,一手稳稳制住他,另一手抽过一旁的软枕,仔细垫在他腰后。贺愿倒也顺从,顺势陷进那片柔软里,仿佛找到巢穴的倦鸟,连指尖都透出心安理得的意味。
宋敛拧干热巾的手指用力至指节泛白,帕子落下时像是存了几分惩戒的意味。可真正触及贺愿额角的瞬间,力道却骤然放轻,温缓得近乎克制。
窗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响起。
他们谁都没有低头。没有去看那截被贺愿无意识攥紧、已然皱褶层生的玄色衣摆。
宋敛并未抽回被贺愿攥紧的衣摆,甚至没有试图移动分毫,仿佛那昂贵的玄色织锦生来就该缠绕在那只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中。
房门被轻轻推开,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药箱快步走入,目光在触及榻上情景时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一位资深医者该有的沉静。他并未多言,只朝宋敛微微颔首,便上前准备诊脉。
贺愿似乎想挣开手,维持一点易王殿下摇摇欲坠的体面,却被宋敛不动声色地按住。宋敛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也奇异地隔绝了外界探询的目光,将那截皱巴巴的衣摆和贺愿微颤的指尖一同掩藏在其下。
“楚老,劳您替他仔细看看。”
片刻,楚老收手沉吟:“经脉瘀滞,体虚寒凝。所幸所修功法极为上乘,只可惜……这副身子,盛不下这般滔天江河。”
言下之意,竟是怪他过于用功。
宋敛抱臂倚在床柱边,闻言嗤笑一声,猛的抽回一直被紧握的衣摆:“贺公子这戏,演得实在辛苦。”
楚老在听见“贺”字的瞬间骤然抬眼,难以置信地望向榻上之人:“你……是月儿的孩子?”
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楚老眼中泛起波澜,目光紧紧凝在贺愿脸上,仿佛要透过时光看清故人痕迹:“是了……你与你父亲,实在相像。”
贺愿与贺骁,又何止是相像。世人都道女儿肖父、儿子肖母,可贺愿却偏偏是个例外。他继承了月映月那双温柔含情的眉眼,其余部分……尤其是那抿紧的薄唇与清瘦的轮廓,几乎与贺骁如出一辙。只是因久病缠绵,面色苍白如雪,使他整个人如同蒙上一层清冷月辉,似皎皎孤月,易碎而遥远。
楚老指腹轻轻摩挲贺愿的手背:“你母亲……她可还安好?”
“母亲已于前些年过世了。”贺愿撑起身,目光无声地转向宋敛,带着询问。
“这位是楚老先生,云姨的授恩师……”
楚州抬手止住了宋敛的话。
“你脉象阴寒淤塞,似有旧毒沉积……”楚州再次搭上他的腕间,凝神细察,“这毒性……颇为熟悉,像是……”
“见山红。”
宋敛淡淡接话。方才那点因被隐瞒而生的薄怒,在想起贺愿如今的身体时,已无声消散于心底。
楚州指节微微一颤,苍老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涛:“见山红?!这不可能!那东西早在二十年前就该随国师安岁华一并绝迹了!你怎会中此毒?何人下的手?!”
贺愿尚未开口,宋敛却已开口:“这也是我想问的。此毒罕见,连宫中御医都未必识得……下毒之人,不仅熟知前朝秘辛,更对贺家、对阿愿的行踪了如指掌。楚老既识得此毒……可知解法?”
楚州沉默良久,终于松开贺愿的手腕,颓然一叹:“见山红,乃国师秘制奇毒。其性诡谲,如附骨之疽,专蚀武者经脉,却又依赖内力为食。中毒者运功越深,反哺毒素越强……直至经脉尽碎而亡。”
他望向贺愿苍白如纸的脸,眼中痛惜与惊疑交织:“当年国师殡天之际,曾焚毁所有毒籍。老朽……也只偶然从残卷中窥得一二。解毒之法,早已失传。”
贺愿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未曾褪去,反而更深了些,只是眼底依旧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窥不见半分情绪。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仿佛只是解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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