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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听书
京城,西市一隅。
暮春的日光暖得恰到好处,四月渐衰,空气中飘荡着榆树钱糕、桃花酥饼和各类果子蜜饯的甜香,人流如织,喧嚣鼎沸,更有馋嘴的小儿两眼发光,拽着阿娘穿梭于其中,吵嚷着要吃这吃那,阿娘自是没辙,只能掏出拮据了几日才好不容易省下的铜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儿拿到了心爱的糕点,自然是高兴的,一路唱着童谣而去。
倒确实是一派太平盛世之景象。
长街细风,马车缓缓驶在拥挤的街道上,两侧的商铺幌子迎风而舞动,画舫悠悠而来的琵琶声,桥畔的最后一批鳜鱼,五彩明亮的绢花,尽数揉碎在了波光粼粼的云海之中。
婆娑春日,谢无昶难得偷闲,坐在临街的茶楼里,听着底下的嬉闹。
那说书先生倒是本领强大,三言两语说不尽,硬是把那漕粮案扯得一波二折,在他的口中,凉王世子这位钦差可谓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无昶将茶水送到唇边,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珈洛靠着栏杆往下看,就见说书先生摸摸下巴,神色傲然,如众星拱月一般,就好似钦差正是他本人。
在说书先生的长篇大论里,她算是听明白了,压根就没有铸钱工坊的事儿。
谢佶觉得,此事若是告知天下民众,有损国威,恐引起民慌,于是引导朝廷上下一致认同漕粮案只因都虞侯私吞粮库而起,绕来绕去不过是随意找了个由头把此事揭了过去。
甚至提都不提铸钱工坊。
一句“此案皆因都虞侯章琰而起,所获赃款数额庞大,胆大妄为”就结束了这桩足以动摇国根的案件,甚至不允许知情官员向外透露铸钱工坊的存在,只是悄悄派了专人去销毁工坊,又以各种手段悄然回收假/钱。
谢佶作为一代天子,无人能猜透他心中所想。
系统自然也猜不透,因为——
“书中根本不这样啊。”
“又是书中没有的剧情是吧。”
李珈洛双手拽着杆子,整个人趴在上边,怏然不悦地看着茶楼的人愈来愈多,只是听到系统这么一句嘟囔,才堪堪有了几分兴趣。
她听到系统“嗯”了一声,只能无奈地笑笑。
还想顺带问几句关于崔瑞图的事,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清脆而疏的环佩叮咚声。
嫣然的笑脸先一步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边。
“世子殿下好雅兴,竟也有空来这市井之地听书品茶?”
那女郎行一步,腕间的环佩便会吵闹一分。
“庄景仪,同你说几遍了。”
永国公世子庄意穹来茶楼许久了,方才与谢无昶话还没说上几句,就从小窗那瞧见了府里的马车,心中顿觉不妙,此刻亲眼见着打扮艳丽的妹妹,都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了:“将那些个东西全卸掉,你一来方圆几百里都能被吵得头疼。”
“呀,原来阿兄也在吗?”庄景仪向来不怕自己的兄长,听他这么一说,才拿手拂过环佩,得意地落座于谢无昶对面,理直气也壮,“哪里吵了,多好听啊。”
庄意穹气得揉揉额角,咬牙切齿道:“君子佩玉,行不有声。”
“谁理你。”庄景仪双手搁在下巴那儿,眼睛眨眨,盯着谢无昶看,“世子殿下,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压根不用开口,庄意穹就知道她跑来这茶楼所求为何了,此刻只能求佛无门,端着茶跑一边去听说书先生胡诌去了。
李珈洛瞥那女郎一眼。
长得着实像个瓷娃娃,白皙的脸上伴着红彤彤的两抹,滋润地像个出水芙蓉。
可巧了,她身上那衣裳很眼熟。
李珈洛没多想,收回视线,继续转过头来,听说书先生扯东扯西。
别的不说,这位说书先生属实是个很会讲故事的,说得那叫一个动听。
谢无昶答道:“嗯,来解闷。”
小奴见几位贵人聚在了一块,连忙给他们换了个雅座,好让他们能将底下情形看得更清:“二位世子,实乃奴的疏忽,竟忘了安排最上乘的雅座。”
庄景仪紧紧跟在谢无昶身边,闻言便笑笑:“不怪你,他们二位啊最是对听书的不感兴趣,也只有我,才当真是需要这雅座的哦。”
李珈洛落后几步,视线在庄景仪身上停留片刻。
这位便是永国公独女,深得家中宠爱,于是她这性子也越发骄纵。
不过,今日一瞧,倒没什么坏心眼。
“没什么坏心眼”的庄景仪越走越靠近身边人,过道本就不宽,她这样一贴近,环佩总是若有似无地蹭过谢无昶的衣衫。
她今年刚及笄,眉眼间稚气还未来得及散尽,褪红衣裳穿在她身上着实有些别扭,像是小童故意充大人。
谢无昶不动声色地,将步子往后一退。
李珈洛正出神想事情呢,鼻间突然窜进一抹馨香,她余光中瞥及着一身素白的谢无昶,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退,倒是刚巧退到她边上来了。
庄景仪目光在他退开的一步上轻轻掠过,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自顾自跟着小奴走,绣着金线的红裙扫过木地板,她努努嘴:“我听闻这茶楼今日除了漕粮案,还要讲霍小玉传呢!可惜我是来迟了几步,错过了漕粮案,不过根本不需要听,我就知道殿下有多厉害了。接下来这个故事我可喜欢听了呢,嗯......一个负心汉被索命的故事。”
“说起来。”
李珈洛跟在她后边,听她语气激动地说了一大堆,倏地回头,眼波流转:“殿下,你怕鬼吗?”
闻言,李珈洛莫名心中一滞,总觉得:庄景仪像是穿透了某种桎梏在看她。
谢无昶面不改色地踏上茶楼木阶,淡淡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径自踏向了窗边的位子,只见日光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间倾泻,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地面上忽明忽暗。
庄景仪咬唇,也不气馁,走上前便挨着他坐下,而后便招呼小奴上茶。
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列为看客,今儿个也不多讲那金戈铁马,也不多表那风云诡谲,咱们就单说一段痴情故事。这故事啊,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长安名花霍小玉,本是霍王女,金枝玉叶一枚,谁曾想家道中落,坠入风尘......”
小奴上了个糕点,品相不错,惹得李珈洛嘴馋,手撑案几就去瞧。
轻飘飘的衣袂扫过几面,扫过几面上的一丛不知名花,又扫过搭在那儿的指骨。
李珈洛咽咽口水,瞧清了模样,猜测那庶几便是榆树钱糕,只是可惜自己尚且不是只能进食的鬼。
她分外伤心地站直了身子,衣袂沿着原路扫了回去。
茶气氤氲中,本来还无所事事,只能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案几的手指停滞片刻,谢无昶顿了顿,瞥见几面上的花落了几瓣。
边上的庄景仪最近好像很喜爱红色的一切,就连指甲都要染上鲜红的蔻丹,她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说胡话,压低声音道:“殿下,若是有人负我,我定要化作厉鬼,穿最红的衣裳,日日夜夜都缠在他身边,叫他哭也不能,笑也不能。”
“......谁知那李益一去,便似黄鹤杳然!他回到家中方知母亲已为他聘定了表妹卢氏,那卢氏是何等身份啊,那可是名门望族,莫说此等身份了,就连嫁妆都上百万,这李益贪图富贵,自断音讯,紧闭门户,任由小玉望穿秋水......”
谢无昶漠然,垂眸,吹开了水面的浮叶。
“净说些孩子话。”
“我已经长大了,哪里还是孩子啊。”庄景仪有些恼,只得赶紧拿出其他事来为自己作保,“前些日子殿下和阿兄不在京城,怕是不知晓此事。我啊,也是有婚约在身了呢。”
李珈洛“噔”得一下就清醒了,凑到庄景仪边上,用着审视的目光瞧她。
不是吧?有婚约在身了,方才还要与谢无昶那般亲密?
就连庄意穹都有些奇怪了,口无遮拦道:“什么婚约?你不是喜欢谢世子么?”
谢无昶“啧”了一声。
本就没说开的事情,他这做兄长的非要搅浑水。
庄意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担心妹妹被人骗了,赶忙让她说说是哪家人来提的亲。
“哎呀,过些时日你们便知晓啦。”庄景仪略显羞赧道。
无论庄意穹再说什么,妹妹都不肯再吐露半分。
趁着妹妹去楼下瞧热闹,庄意穹便坐到了谢无昶边上去,深深叹了口气:“殿下,我以为您不知道呢。”
“什么?”谢无昶试图装傻。
位置一空下来,李珈洛便有机会细细打量那榆树钱糕了,她偷偷问了系统一嘴:“我能吃吗?”
系统无言以对,好半晌才给出建议:“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她只能失落地瞅一眼,再瞅一眼。
她瞥了眼谢无昶,依旧板着张没有表情的木瓜脸,听到他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她才几岁,懂什么是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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