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野与逐光

作者:珍莓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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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暮色漫过草原,草场上已没什么人了,远处时而传来马匹的动静,一块一块铁掌磕碰在冻土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乌乐风披着极不起眼的黑色斗篷穿过围栏,下摆扫过雪地,和脚印混成一串串杂乱无章的痕迹。

      她刻意绕过西侧那排新的朱红马厩,因为有几个少年正在那攀比自己新得的骏马和马鞍,马童跟在身后,提着灯在周围晃荡,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药庭开业以来,每天都能流动上百人,算上宣卿自己从建都带的太医、学徒和药农,还就近聘了不少人,先后开了四场小会才定好各职位的人选。

      今天也一样,帮着宣卿忙到日头西斜才刚能脱身。

      可临走前又被宣卿拉住了,因为前厅的廊前被她搭上了竹架子,爬满了南盛来的忍冬藤,那些嫩嫩的藤蔓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白茫茫的天地里,格外扎眼。

      路过的病患有停下看的,说这样柔软的药草,怎么选在冬天种下,在雪里肯定不出三天就死了,宣卿只笑笑说那可不一定呢。

      今日宣卿就是拉她去看的,那爬藤绿油油的,还真让她养活了。

      忍冬忍冬,就是这个意思吧。

      正想着,乌乐风的手被拉住了。她紧张了一瞬又放下心来,和来人在草料仓的阴影里相拥。

      “你总算来了。”贡布伸手摸她的脸,羊皮手套捂得她的脸很快热乎起来。

      约定的时间是日落,他肯定等急了,乌乐风指尖碰了碰贡布脸上一道还未干的血痕,想他又是在哪里不注意刮到了。

      “没事,公主已经答应我...”乌乐风刚开口。

      话音未落,四周火光大作。乌乐风吓了一跳,被贡布一把拉到背后护着。铁甲的碰撞声从周边响起,握刀的侍卫点起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

      贡布咬了咬牙,死死盯着侍卫们,一,二...火光刺眼,数不过来,里外围了好几圈,这个数量即使是他也无法带着乌乐风全身而退。

      “谁派你们来的?赛罕么?”乌乐风大声问。

      火光朝两侧让了让,侍卫们分开一人的通道,披白狐裘的南盛女子从那里出现。

      贡布眯了眯眼仔细去看,她的发簪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明亮的光泽,正状似畏寒地伸手拉起狐毛领巾,用雪白的绒毛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狡黠又纯净,看上去倒不像是要致他们于死地的样子。

      “公主...你...”乌乐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开口。

      “抓住这个刺客。”宣卿冷冷地命令。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乌乐风抱着贡布的手臂大喊,“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拉开她。”宣卿的声音似乎冻得发颤。

      “你,”她指着贡布,“你要是反抗,我就处死她。”

      贡布立刻就不动了,手脚被拷上锁链按在地上,额角不知道在哪撞出了血,顺着脸颊滴到雪里。

      “是我逼她的!”贡布抬起头说,“是我逼她来的!”

      宣卿没说话,摆了摆手,侍卫们带着贡布走了,锁链拖曳在地上的声音离了好远还没有消失。

      乌乐风被两个侍卫架着,伸长了脚死命踢踩宣卿的狐裘,白色的衣摆上很快出现一大堆脏兮兮的脚印,“宣卿!你这个...”

      乌乐风的嘴被捂住了,宣卿突然逼近她,在与她对视时终于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我憋笑憋得辛苦呢,你干嘛?再敢直呼皇室的名讳,本公主把你关在他隔壁。”

      挡着脸是怕表情装不像,冻得发颤更是她看到乌乐风狼狈受惊的紧张样子差点没压住笑声。

      乌乐风僵住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几乎完全靠侍卫的力量挂在空中,两只脚踩得更卖力了:“那也要踩你!踩你!你居然吓唬我?”

      “侧妃遇刺受惊了,”宣卿提高声音,“送她回寝殿,除了我的吩咐,不许她私自出来。”

      -

      王宫的偏殿里,乌乐风气冲冲地进去扯下斗篷扔在一边,坐在地上撒泼。

      “你骗我!”乌乐风指着宣卿,“我们不是盟友吗?你要演戏怎么不告诉我?”

      “怕你演得不像。”宣卿解下已经被踩成白黑渐变的狐裘递给侍女,让她们关上门出去,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倒了杯...出来是奶茶,她叹了口气又放下了,“我不是说让你都听我的嘛,急什么?”

      “你抓了!”乌乐风压低声音,“你抓贡布干什么?帮世子捉奸啊?”

      “什么捉奸?我和他们说这是刺客,”宣卿放弃喝茶,坐到床边盘起腿,拿过一个枕头抱着,“我就算说是只老鼠,他们也只敢说是抓老鼠,要不是我捂住你的嘴,你的名声可就被自己毁了。”

      这殿里的地龙比她寝殿差太多了,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总觉得窗边透进森森冷气。

      “你重说!”乌乐风气势足足的,也在地上盘腿和她面对面,“没听懂!”

      没听懂还这么硬气,宣卿面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我是说要帮你,但是我不得见见你口中的贡布么?”

      “那你就把他抓起来?”乌乐风歪头。

      “我先问你,我要求皇帝哥哥下旨休妻,总要有个理由吧?”宣卿问。

      “你就说我不识礼数,屡次冒犯于你,德行有亏...”乌乐风停了,这样的理由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万一运气不好,跑是跑不掉,还有可能被逼着学规矩吃苦。

      “我要是用这种理由替世子休弃你,那北陆的人要怎么议论我,说我恃宠而骄或者仗势欺人?怎么议论世子,喜新厌旧?”宣卿伸出手指胸有成竹地摆了摆,“都不行!但是聪明如本公主,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得让贡布吃点苦头,但是保证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贡布。”

      “什么办法?”乌乐风蠕动到床榻边,“不会到现在了还要瞒我吧?”

      “在我们南盛,休妻有七出之条,其中首重是‘无子’,”宣卿顿了顿,像卖关子一样,“是这样,如果说你生病了,病得特别严重,无利于子嗣,以后再也不能怀孕,甚至可能命不久矣,就可以不被议论、名正言顺地被休。”

      “那我...我倒还不想死...”乌乐风打了个寒颤。

      “笨啊!”宣卿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谁要你死了?我只是在圣旨上那么写,别人怎么知道真的假的?北陆那么大,他们跑去你家看你是不是生病了?而且你确实嫁来这么久也没有孩子嘛,这个理由在父亲和你阿爸那边也好交代。”

      “可我还是没懂,你抓贡布干什么?”乌乐风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喜气。

      “这是我的私心。”宣卿盯着床边的烛火,像想起什么往事,“虽然你和我说了很多,但是我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贡布是不是真的那么爱你。”

      “什么?!”乌乐风大喊,又小声下来,“确认什么?我和贡布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怀疑他?”

      宣卿摇摇头,“那都是听你说的,又不是我和他一起长大。”

      “歪理呀!”乌乐风伸手指戳了戳宣卿,“这是我要跟他走,我骗你干嘛!”

      她想起十四岁那年,贡布带着浑身箭伤把她阿爸从山贼窝里背出来的样子,那时他血都快流干了,还傻笑着说没事,更加坚定地开口:“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以前在建都,国子监司业家的大小姐...国子监你懂吗?就是那种贵族、官员子弟读书的地方。那个大小姐是闺阁里饱读诗书的才女,读多了,对感情特别敏感,对爱情特别向往。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小书生,她父亲却把她说媒给太常寺少卿的儿子。那个小书生也是够厉害的,变卖了所有家当,在婚后第三天买通了马夫,带着大小姐私奔了。”宣卿娓娓道来。

      “这么勇敢?”乌乐风伏在床边托着脸。

      宣卿看她这样,惋惜地摇了摇头,“悬赏令贴的满建都都是,可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有一群大官家里的纨绔子,结伴去江州游玩,江州是南方很美的一个州,有蜿蜒纵横的水路和朦胧的烟雨。他们去青楼点了一个姑娘,你猜是谁?就是国子监司业的大小姐。她变得疯疯癫癫,身上被刺了字,不知道接过多少客了。青楼的老板说,是那个书生嫌她不干净了,把她卖来的。”

      “收回上一句话,畜生呀!”乌乐风怔了怔,还是不让步地说,“但是我相信贡布不是这种人。”

      “相爱和私会是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的,但是你被休弃之后呢?你要和他共度余生,他会不会介意你成过亲?会怀疑你和敖敦有过什么吗?男人只要有了疑心,感情就回不去了。我不是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你要是和他私奔,我管都懒得管你。”宣卿抻直腿伸手捶了捶,盘着有些麻了,“但是你既然要我下圣旨放你去和那贡布在一起,我就必须亲自验明了贡布的为人才行,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结局是因为我帮了你导致的。”

      “世子差人来问世子妃什么时候回去。”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乌乐风这才注意到已经亥时了,她抬头望了望,这个看似娇惯的公主其实骨子里比北陆的刀还要锋利。

      皇宫里的人真恐怖,她心想着咽了咽口水,“好吧。我听你的,但是你不能伤他性命。”

      “放心!”宣卿起来拍了拍衣袖,“光顾着和你闹了,你冷静冷静吧,我回去应付一下敖敦,明天再来找你。”

      “你还是别来了!”乌乐风坐在地上像只抽了虾线的大虾,看着宣卿从她殿里顺了一件干净的披风跑出去了。

      -

      逗乌乐风真挺有意思的,宣卿晃悠到自己的寝殿外,嘴角还挂着未消的笑意。

      远远看到敖敦正倚在门边,他穿着靛青色的寝衣,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舍得回来了?”敖敦似笑非笑地问,“这不是你的斗篷吧。”

      “别提了,乌乐风那个...”宣卿突然收声了,警醒着看了看四周,一把把敖敦拉进去关上门。

      “又去见她那个情郎了?”敖敦说得随意,走到圆桌前掀开白瓷盅的盖子,一股甜香,混着淡淡的酒酿气息,看上去还热气腾腾的。

      “你知道?”宣卿解了斗篷,小跑两步跟过去坐下,总觉得他像经常说这种话似的。

      “到处都是我的眼线。”敖敦轻描淡写地说,他用小碗把粥盛出来,放到宣卿面前。

      “还会给我留饭了...”宣卿拿起勺子就喝,桂花酒酿圆子的味道那么熟悉,暖意从喝下去的瞬间就蔓延开来,“我调了侍卫去,没惊动父亲吧?”

      “知道还做。”敖敦注意到她冻得有些发青的手指,夜晚寒冷风大,她跑来跑去,又换了件更单薄的斗篷,回来的路上应该冻着了。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每次触碰宣卿的手的感觉,就算是畏寒,有些时候也太过冰凉了,况且在济州帐篷那次,天气明明就没那么冷。

      身体太弱了么?可她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倒没看出来...

      “我故意的!不过我警告他们不许乱说了,这样演的比较真实,你都不知道乌乐风当时吓得...”宣卿才意识到自己偷笑得太得意,清了清嗓子,“你同意我这样做?”

      “我没意见。”敖敦带着点笑看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在麟德殿就说过了。”

      宣卿愣了愣,在建都的日子感觉好像是几年之前了...她用勺子在碗里画着圆,“你还真大度。”

      “我的眼线还帮他们放哨呢。”敖敦左手摊了摊,好像这种事他也很习以为常。

      “...”

      宣卿难得也有无语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其实我是这样想的...”她凑到敖敦面前小声讲了自己的计划。

      “不够狠心,但还挺周密的。”敖敦眼里有点欣赏,“可是公主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挺好玩的呀,我也好奇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好奇相爱是什么样子。”宣卿继续喝粥了,余光瞥向敖敦。

      敖敦正看着桌面出神。

      -

      第二天一大早乌乐风就被请到药庭了,在试种田旁边看着几个药童在黑土里翻来翻去,将种子埋进挖好的深坑里,并且插竹签标记。

      试种田多了几块,看来进展不错。宣卿递了把锄头过来,“这是南盛的止血藤,试试吧?过几天走了可就不能帮我做苦力了。”

      乌乐风接过锄头蹲下,学药童的样子挖开黑土,直到锄头碰到硬物“叮”的一声,她才发现挖出了好深的坑。

      “想把我的地挖穿?”宣卿握住她的手腕蹲下来,“专心点嘛,种子埋太深了会断根的。不用担心他。”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很小。

      “好啊!我帮你干!”乌乐风索性心一横不想了,老老实实做起工来。

      宣卿这才放心地来到前厅,陆续有人来就诊,而其他地方还在叮叮当当地修建。

      “把库房里的架子都加高一些嘛,我们的药和病人只会越来越多,别太小家子气。”宣卿又带着徐管事走来走去,“和西边施工的人说一下,再额外隔出一个大暖室,这里的冬天这么冷,专门用来收治那些重症的人。”

      “小丫头,你领竹签了吗就进来看病,你的父母呢?”宣卿蹲下拉住一个笑盈盈的小女孩,“盯好侧妃,别让她乱跑。”

      徐管事接过乱跑的小女孩,愣了愣,这最后一句怎么和前面比起来这么突然,但还是点点头。

      药庭的各人分工明确后,宣卿每天总算是闲了不少,才能有空这么早来地牢看看贡布。

      到底是乌乐风的情人,也没想真让他吃太多苦头。

      地牢湿冷,那贡布身上只剩一件单衣,手脚被锁在铁架子上,身上已经好多处乌青,血迹干在脸上。他应该是一夜都没睡好,宣卿用帕子遮着口鼻靠近,作出一副很是嫌弃的样子。

      “放下来吧。”宣卿用很平的音调说。

      贡布坐在地上,活动着手腕和身体,他面前被守卫摆上带盐的硬面疙瘩和破碗盛的水。

      他倒是平静,也不看宣卿,伸手拿起硬面疙瘩就吃,面疙瘩边缘锋利,第一口就戳破了他的舌头。

      宣卿看到几丝血顺着贡布嘴角流出来,他却毫不在意,把面疙瘩泡进水里,似乎想就着水吃。

      宣卿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从袖中抽出一张招供文书塞进牢门里,又飞快地挪回原处。老实说她不是嫌弃,是怕贡布突然暴起,把她抓住隔着牢门一拳打死。

      “想好了就咬破手指在上面画押,什么时候承认是她勾引你私通,我就放你走。”宣卿故作阴险地说。

      贡布抓起文书看了看,揉成团扔到角落里,“你直接杀了我吧,我不会认这种东西。”

      “每天给他吃这个,死不了就行。”宣卿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你非针对她干什么?她又不争宠,不会影响你的地位的!”贡布的铁镣铐撞上柵木,撞出很大的动静。

      “无聊啊。”宣卿背对着他,声音轻快得像刚看完一场表演,“我以前在建都,没事干就爱打人板子添点乐趣,如今到了这边没乐子,我都是世子的正妻了,好不容易抓到妾室私通这么好玩的事,当然要把握住。你管我?”

      “歹毒!”贡布的声音在地牢深处响着,宣卿已经蹦上台阶出去了,她指着门口的守卫。

      “你...让你给他吃最差的,你也不用做得那么硬吧!你做完有没有自己试试?到时候给人家舌头割下来!”宣卿骂骂咧咧,“明天做得软一点,起码要人能吃吧?水也多给点,你看看他那体格子,就给那一小碗水?喂鸟啊?可别让他渴死了。我这几天就不来了,他竟敢骂我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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