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秋雨带着凉意，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崔宁靠着唐行川的肩坐在廊下，看着被雨水打湿的树影，忽然道：“我记得，洛道那日的雨可比这大多了。”
　　她将一只微凉的手塞进他掌心，“我好不容易才升起一簇篝火，头发怎么也烤不干。你突然推门进来，浑身都湿透了，竟是比我还狼狈。”
　　唐行川摩挲着她的手背，整理起那段被雨水浸透的记忆：“在屋外时，我确实考虑了许久。深山雨夜，荒村破屋，本不该有人。认出是你，确实很意外。”
　　“我当时，回忆着你在水寨里厮杀的模样，还有你道谢时挺直的背脊，判断着你可有威胁。然后我看见——”
　　“你竟然直接解除了暗尘弥散。”
　　时隔多年，唐行川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崔宁靠在他肩头轻笑：“我察觉到是你，不是白日那些流寇搜来，便觉得不必防备罢了。”
　　唐行川摇头，捏了捏她的手：“在唐门，这等同于卸甲。我本该怀疑有诈，但又觉得这是你在向我示意此地安全，示意……可以靠近。”
　　“我那时觉得，师尊教导我明辨善恶，持守光明，”她的语气里似乎依然带着几分当初的天真，“你既帮过我，便是善的，是站在光明这边的。”
　　“我确实是特意解除了暗尘弥散，”她回忆起当时场景，愈加振振有词，“若我当真隐去身形，怕是要引起你更大的警惕。明教素擅隐匿之术，我们在教中时便常被教导，切不可如此冒犯同门手足，平添惊吓猜疑。”
　　唐行川眼神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不认可：“当时的我，在你心里，也能像教中同门那样令人放心？”
　　崔宁眨了眨眼，哑然失笑：“好吧，我承认当年此举确实有些不妥……但后来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唐行川凝视崔宁良久，轻声道：“我当时想，你既然向我发出安全信号，那么应当是可以考虑合作的。”
　　“我很少和人协作，但金水那次，阿宁和我配合的很好，”他的语气愈加柔和，“我想，若你能同我先将流寇除去，或许会比我单独潜入更高效。”
　　“目的相似，有何不可，”崔宁眉眼弯弯，“你愿意告知我营地情报，已经是帮了大忙。”
　　“所以，你就将水囊抛给了我”，他的唇角牵起更加无奈的弧度，“我下意识接过，其实另一只手已按上了机括——”
　　“知道你警惕，”崔宁打断他，“我还特意先喝了一口示意安全呢。”
　　“正是如此，”他望进她含笑的眼，“我还在想着如何应对那我流寇营地，你却开始向我真诚道谢……我想，你应当不知道，其实那时我在梁上看了许久。”
　　崔宁一怔，佯装着叹了口气：“没想到，行川当年竟这般算计我……好吧，其实后来想到了，”她望着唐行川，脸上是和委屈的语气全然不同的温柔笑意，“但这也没什么，你也没有不管不顾。你我本就不相识，会在我危机时刻搭救，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唐行川收紧了握着她的手掌，半晌，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是我狭隘了。我早该想到，我的阿宁向来赤诚洒脱。”
　　他顿了顿，声音渐低，“你还说要请我喝酒，我只当是江湖客套。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兑现了？”崔宁接过话，语气温柔。
　　“嗯。”他低声应道，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没想到。”

　　夜雨缠绵，将远处的灯火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唐行川沉默良久，才又开口：“他们本是要我点清那批军械的制式数目，那批流寇亦不过是棋子。此番清除，倒是阴差阳错坏了上面某些人的布局。”
　　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划过，像在描摹着既定的轨迹：“但即便没有此事，他们也早晚容不下我。唐门用我，却又防我。我不可能次次都猜中上面的心思。”
　　雨声淅沥中，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况且，我也不愿做一个只知道完成任务、什么都不去想的工具。他们要我往哪去，我便不能偏一寸；他们要我杀人，我便不能问缘由。”
　　“即便我已经在这套规矩里活了很多年，我也觉得我不该只是这样活着。”
　　崔宁静静听着，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她轻声问：“那夜你走进那间破屋时，可曾想过会和我走到今天？”
　　唐行川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唇角再度泛起笑意。
　　“那夜的雨很大，寒风刺骨。但你递来的水囊是暖的，你生起的火堆是暖的。”
　　他将崔宁揽进怀里，汲取着温暖： “我从前好像一直活在黑漆漆的地方，骨头缝里永远渗着冷。”
　　“那口酒，那堆篝火，让我慢慢有了知觉。”
　　雨不知何时停了。明月破云而出，清辉如水，将湿漉漉的庭院照得一片澄澈。
　　崔宁用力回抱了一下唐行川，随即站了起来。“夜凉了，”她声音很轻，却像月色一样温柔，“我们该回去了。”
　　他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由着她牵着踏过廊下渐干的石阶，将满地月光与往事一同留在身后，并肩走入屋内温暖的灯火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