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盛夏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一道加急的军报如同冰锥，刺破了京城表面尚存的平静——西夷骑兵频繁侵扰西北边境，虽未爆发大规模战事，但烧杀抢掠，边民苦不堪言，边防压力骤增。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然而，令人忧心的是，皇帝陛下对此的反应却显得颇为淡漠，只在五日大朝时，轻描淡写地吩咐内阁与兵部“酌情处置”，便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玄灵真近日进献的“新丹方”上。大皇子严旸倒是借此机会，在代为批红时，对边关将领的调防、粮草补给等事宜频频过问，其党羽更是借机在朝中鼓吹大皇子“心系边疆”“英明果决”，试图以此积累声望，巩固权位。
　　这日，纪家姐弟与师家兄妹，连同近日因编书而走得近了的赵芷兰，相约在茶楼一聚。气氛因边关的消息而显得有些沉闷。
　　“西夷人近来为何如此猖獗？”纪娴眉头紧锁，她虽渴望上阵杀敌，却也觉得此次骚扰来得有些不同寻常，“往年秋高马肥之时虽也有劫掠，却不似今年这般频繁，规模也似乎大了些。”
　　师飞英沉吟道：“确实有些蹊跷。按例，边境驻军粮草辎重应有常备，足以应对寻常骚扰。但此次军报中隐约提及，局部防线似乎有些吃紧……但愿只是我多虑了。”他身为大理寺官员，对各类信息更为敏感，但此时缺乏证据，只能存疑。
　　“若是由姑姑姑父镇守西夷，绝无可能出现这般动乱！”纪娴忿忿不平。
　　纪慈目光沉静，分析道：“西夷贫瘠，生存不易。如此频繁动作，要么是其内部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急需资源；要么……就是他们认为有机可乘。” 他后面的话没有明说，但在座几人都明白，皇帝昏聩、朝局微妙，或许正是西夷认为的“可乘之机”。
　　赵芷兰安静地斟茶，轻声补充了一句，带着她特有的审慎：“边境安危，牵一发而动全身。粮草、军备、将领调度，任何一环若有疏漏，都可能被放大。只盼朝廷此次能上下齐心，莫要再出什么纰漏才好。”她这话说得含蓄，却点出了关键——朝堂的混乱很可能影响到边境的稳定。
　　师飞霜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响起：“芷兰姐姐所言极是。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我们所能做的有限。只希望我们整理的那些涉及边贸、民生乃至历史上因边备松弛而酿祸的案例，能对殿下有所启发，让他更知居安思危之理。”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他们正在进行的、也是目前唯一能切实出力的事情上。
　　就在这时，茶楼下一阵喧闹。几人凭窗望去，只见西市那边，那支驻扎了数月的塞北商队似乎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拔营。高大的骆驼被牵出，货物重新捆扎上车，一派即将远行的景象。
　　“阿史那云他们要走了？”纪孝扒着窗户，惊讶道。他对这个豪爽的塞北少东家印象不错。
　　纪娴也看了一眼：“边关不稳，商路必然受阻，他们此时离开，倒也及时。”
　　师飞霜望着那忙碌的商队，心中微动。阿史那云的商队贯通东西，消息极为灵通，他们对西夷内部动向的了解，或许比朝廷通过官方渠道得到的更为真切。只是，商贾身份敏感，此时与异域商队交往过密，绝非明智之举。她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聚会散去时，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边关突如其来的紧张局势，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心头。他们隐约感觉到，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可能还在后头。
　　离开茶楼，师飞霜与纪慈默契地放缓了脚步。
　　“阿史那云这一走，倒是有些可惜了。”师飞霜似是无意地低语。
　　纪慈立刻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低声道：“确实。不过，商队总有再来的那一天。或许……我们可以让他‘愿意’再来？”他目光微闪，心中已开始盘算。有些线，现在不能牵，但不代表不能提前埋下。
　　纪慈目光深远，低声道：“窗口关了，总会有再开的时候。或许……下次开启时，我们能更清楚地知道，该望向何方。”
　　西夷的异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晚膳时分，师府饭厅内的气氛比往日更显凝重。师相如从座师范慧言府上议事归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他接过妻子柳知微递来的热巾帕擦了擦脸，又饮了口参茶，这才在饭桌前坐下。
　　“父亲，范大人对西夷之事如何看待？”师飞英见父亲神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师飞霜也放下筷子，安静地看向祖父。
　　师相如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却似乎没什么胃口：“范师亦是忧心忡忡。西夷此次异动，确实非同往常。据前方零星传回的消息，西夷各部似有联合之势，骚扰规模、频率都远超以往。边军应对起来，已是颇为吃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愤懑：“更棘手的是，陛下对此仍是……不甚上心。今日范师与我等力争，才勉强让陛下同意，由户部与兵部协同，紧急筹措一批粮草军械，火速运往边关。只是……”他摇了摇头，“国库并不充裕，仓促之间，能调拨的数量恐怕有限。”
　　“粮草吃紧？”师飞英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边军粮草按例应有储备，何至于如此仓促？”
　　师相如看了孙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忧虑：“这正是蹊跷之处。按理说不该如此。但军报中确实提及部分防线粮草接济困难。眼下深究缘由已非首要，当务之急是尽快将粮草送上去，稳住军心，否则一旦防线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安静聆听的师飞霜，此时轻声开口，声音清泠如泉：“祖父，既然粮草筹措不易，运送更是关键。不知朝中对此可有安排？由何人负责押运？”她问得看似寻常，实则切中要害。粮草能否安全、及时送达，押运之人至关重要。
　　师相如随即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对朝中现状的鄙夷：“大皇子倒是‘热心’，在陛下面前主动请缨，想全权负责此事，并借机调整边关将领，将他认为是‘三皇子旧部’的一些将领替换下来。”
　　柳知微闻言，蹙眉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大皇子此举，未免太过急躁。”
　　“何止是急躁，简直是胡闹！”师相如语气加重，“范师与我等极力反对，才暂且压下了换将之议。但大皇子仍想插手粮草押运和后续事宜。只可惜……”他语气略带一丝嘲讽，“他手下虽有不少溜须拍马、钻营权势之辈，却独独找不出几个真正懂兵事、能吃苦、可堪押运粮草重任的得力干将。此事关乎边境安危，岂能儿戏？”
　　饭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大皇子的无能和他的权力欲望，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也让边境局势平添了更多变数。
　　师飞霜垂下眼睫，心中念头飞转。粮草是关键，押运之人更是关键中的关键。大皇子无人可用，这对边境是危机，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让真正可靠之人介入此事、确保边境稳定的机会？她不由得想到了纪慈的姑父，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方望，以及那位英姿飒爽的纪娴姐姐。只是，如何运作，才能既不引起大皇子猜忌，又能达成目的？
　　她知道，今晚需要给纪慈递个消息了。边境的风，已经吹到了京城，他们不能再只是被动观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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