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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
但师思齐是不同的。
她还记得他小时候,个子刚到她腰际,总是攥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像揣着什么绝世珍宝似的偷偷跑上楼。
每逢过年过节,楼下飘着许婉和师达鸿给儿子讲故事的温软语调,她便识趣地躲进房间,借口写作业给他们留出阖家团圆的空间。
而师思齐却总像个小特务,踮着脚尖推开门,想要趁她不备吓她一跳。
她便顺着他的心意,故意夸张地“呀”一声,看他立刻得意地咧嘴笑,然后踮起脚把攥得温热的糖果塞进她手里,奶声奶气的嗓音裹着甜意:“姐姐吃,甜的。”
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那点甜意,像是悄悄漫进心里的暖光,在那些刻意保持距离的日子里,总是显得格外清亮。
还有一次,她在大学交了个男朋友。
可分手时对方死活不同意,见师妍初在学校总是躲着他,竟跑到她家附近纠缠。
他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那架势让师妍初心里发堵——本来想好聚好散,不想闹得难看,毕竟也曾相处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正巧师思齐初中放假回来,撞见这一幕,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拉开那个男生,拳头直接挥了过去。
对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背着书包的半大孩子,还动了手,觉得在师妍初面前丢了脸,恼羞成怒,一拳就砸向师思齐。
师思齐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那时他的个子还没那个男生高,却还是梗着脖子挡在师妍初身前,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凶得很:“不准欺负我姐!”
师妍初见他被打,那个男生还要继续动手,立刻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硬:“他是我弟弟!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个男生愣住了,之前再怎么纠缠,师妍初都顾着往日情面,从未如此绝情过。
师妍初没再理会他,拉起师思齐就走。刚拐过街角,师思齐脸上的紧绷瞬间卸下,咧开嘴笑起来:“姐,这是你第一次在外面认我是弟弟哎。”
话音刚落,笑容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他“嘶”地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笑什么笑,活该!就知道逞强出头,痛死你才好。”师妍初嘴上凶着,手却不自觉地往他脸上凑,想碰又收回。
“这可不叫逞强,是男子汉的勋章!”他梗着脖子犟嘴,“你肯叫我弟弟,就算挨揍也值了。”
“你……”师妍初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憋出一句,“少说话,免得牵动伤口更痛。”
“哎对了姐,”他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这次找的男朋友可不怎么样,还纠缠不清,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你还知道我的风格?”师妍初挑眉。
“那当然,”他拍着胸脯,一脸得意,“你不就喜欢知情知意、高高大大、有男子气概的吗?”
“你怎么知道?难道跟踪我?”师妍初眯起眼睛。
“我可没有,”他连忙摆手,“就……偶尔撞见几次,帮你把把关嘛。”
“你明明在学校,怎么会撞见?快说!”师妍初作势要锁他喉咙,手刚碰到他脸颊,就被他的痛呼声打断。
“哎呦哎呦,疼疼疼!”师思齐缩着脖子直叫。
师妍初赶紧松手,蹙眉查看他的伤口:“以后别总往我身前挡,我自己能解决,用得着你这个小不点出头?”
“我可不小了!”他挺了挺尚且单薄的胸膛,“等我长成像你喜欢的那种有男子汉气魄的帅哥,就能保护你了,到时候你随便怎么‘欺负’我都行。”
“还男子汉气魄?”师妍初挑眉,“我看你放假就抱着游戏不放,怕是只能练出‘白斩鸡’气魄。”
“你别嘲笑我嘛,我还在发育呢!”他嘟囔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师妍初被他逗笑,眼底的郁气散了大半。
“姐,”他忽然放轻声音,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回去要是妈问起,你就说我这伤是摔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家说这些私人感情上的事。”
师妍初没有作声,低头看着地面。
师思齐探过头,撞见她躲闪的眼神,赶紧打圆场:“姐,你可别被我感动哭啊,我这人不经夸。以后你别锁我喉就行,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番插科打诨彻底逗笑了师妍初,她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
师思齐听着她的笑声,小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怕被风吹走:“其实……我还想听你叫我弟弟。”
这声轻语却清晰地落在师妍初耳中。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眶却悄悄地热了。
师妍初刚回到房间放下随身的东西,正准备去取医药箱给师思齐处理伤口,楼下突然传来他夸张的“哎哟”惨叫声。
她急忙走出房间,倚在二楼的栏杆旁向下望去。只见许婉正拿着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给师思齐脸上的伤口消毒,嘴上虽然嗔怪得厉害:
“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走个路都能平地摔,你怎么不上天去?”可手上的力道却轻柔得很,仿佛生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宝贝。
师思齐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找补:“说不定是水逆呢……我最近考试都没考好,要不妈你陪我去庙里拜拜?”
“你说什么考试?最近你考试了?成绩单呢?”许婉抬起眼,敏锐地问道。
“妈,跟你说个事儿——其实我刚才骗你的,根本没考试。”师思齐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狡黠的笑意。
许婉手里的碘伏棉签“啪”地一声搁在茶几上,反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你这臭小子!”
“哎哟妈!痛痛痛!”师思齐疼得直咧嘴,身子跟着歪向一边,“快松手快松手!”
“知道痛就好!”许婉瞪着他,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松了些,
“师妍初都进公司独当一面了,你倒好,整天吊儿郎当的!真等公司全给了你姐,看你以后喝西北风去!”
师思齐揉着发红的耳朵,语气却格外认真:“喝什么西北风啊,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姐在公司做得多好,公司放在她手里肯定越来越兴旺,她还能真不管咱们?”
“你懂个屁!”许婉气得戳了戳他的额头,“人心隔肚皮,谁能说准以后的事?”
师思齐眼珠一转,忽然凑近母亲,神秘兮兮地说:“妈,你别生气了,你看你脸都变了。”
“啊?真的?”许婉立刻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对着屏幕照,“不对啊,我上周才做的医美,明明是最贵的套餐……”
师思齐伸手轻轻拉下她的手机,一本正经地说:“是变好看了,越来越美艳动人,赛过西施了都。”
许婉被他逗得脸颊微红,嗔怪道:“就你嘴甜,油腔滑调的。”
师思齐顺势往她怀里一靠,胳膊轻轻环住她的腰:“妈你放心,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肯定把你养得好好的,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许婉被他蹭得没了脾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叹了口气:“现在说得好听,真到那天还不定怎么样呢。”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再提公司的事,重新拿起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地往他脸上涂抹。指尖划过他伤口时,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师妍初站在楼上,望着客厅温暖灯光里依偎的母子二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空落落的酸楚。
车窗外的路灯飞快地向后退去,师妍初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
其实她哪里是真的非要争夺那个公司不可?凭她的能力和手腕,在哪里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可是如果她退了,离开了,公司的重担就会全部压到师思齐的肩上。
她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赛车手——引擎的轰鸣声,赛道的飞驰感,那才是他眼中真正闪烁的光芒。
如果他被迫接手公司,这束光芒恐怕就要永远熄灭了。
她不能退。至少现在不能。
就像小时候,他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现在轮到她了,她希望他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后视镜里,师思齐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像是在梦中尝到了什么美味。师妍初不自觉地放缓了车速,眼底漫开一片柔和的光晕。
夜色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安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半个月后的一个午后,池念独自一人走进了那个熟悉的红枫小区。
她的脚步落在斑驳的楼梯上时,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敲在记忆的鼓点上,恍惚间竟觉得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刷卡走进电梯,数字跳动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每跳一下,都像是在倒数着她与过去的距离。
出了电梯,她没有走向那扇曾经囚禁了她一整年噩梦的猪肝红色房门,目光只是淡淡地掠过那扇斑驳的门板,径直走到了楼道尽头。
她走进去,安全通道的绿色标识牌散发着冰冷的光,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蜷缩在那个角落,肩膀无助地耸动着,泣不成声。
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标识牌下方的墙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划痕。
她的指尖轻轻探向标识牌背后的墙面——同样是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
也是,这一世,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她缓缓站起身,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成一片冷冽的坚定。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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