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难为

作者:聿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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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发】决绝


      “竟是兄弟?”
      司岱舟大惊,他借着公羊绥手中的烛火,又凑近看了看两颗断头的脸。

      两颗头颅,斩首不足七日,面色不算灰败,只是盘绕的黑筋将面上遮得七七八八,让人难分容貌。

      “先生如何辨得?二人面容已被遮掩。”

      公羊绥神情得意:“陛下可就不知了,皮肉之相,为表征。骨相,才是难以更改的。”
      “老夫这几日,摸了这两颗头颅的骨相。这二人,虽身高有些差别,但是骨骼却出奇相似,当为一母所生,同胞兄弟。”

      同胞兄弟!
      裴承槿面上一变,猛然相通了什么,只听他开口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冬狩当日,一名贼人本被黑甲卫囚于枪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

      “自然记得。”司岱舟抬眼看向裴承槿:“正是他划破了你的背。”

      “当时,另一名正要死于我的刀下。想来时机太过凑巧,敢问先生,是否有可能,是因为兄弟将死,激发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自主意念,想要保护同胞?”
      裴承槿说得有理有据。

      公羊绥登时惊得迈到了裴承槿的身前:“竟有此事?你可确定?”
      裴承槿躬身道:“晚辈不敢妄言,只是猜测,所以请问先生。”

      公羊绥眉毛一夹,胡子一抖:“按说,受蛊者若非死亡,是无法摆脱控制的。但你说的,因兄弟将死而生了维护之意,并不能完全排除。毕竟人脑精妙,感情更是最难以割舍的。”
      “但此二人为兄弟,确是事实。又有什么人,能将一对兄弟同时做了蛊人?”

      司岱舟又骂道:“如今已有四名蛊人,尚不知这贼人还要造出多少来!天地之间,岂容这等宵小!祸乱皇都!践踏人命!”

      检尸所中越呆越冷,裴承槿向后一瞧,正见墙下堆了几丈高的冰块。
      壁上烛火幽幽,映在冰凌之上,只有小小亮点。
      再转头,裴承槿却对上了司岱舟的眸子。

      司岱舟面上愤怒未消,颌角还是紧绷的。
      壁上烛火,倒进了他的眼中。
      暖光在他的瞳仁中绽出星火之色,裴承槿猛然发觉对方的眼睛并非单纯墨色,反而在墨中融了一缕难以察觉的柔意。
      似是赭石。

      司岱舟见裴承槿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对方的神色,他却看不明白。
      “怎么?朕所言,难道不对?”

      未等到裴承槿回应,便听见公羊绥问道:“四名?第四名在哪?我这怎的只送来了三个啊?”

      确实并非墨色瞳仁。
      司姓皇族,向来是纯色墨瞳。
      裴承槿转念一想,司岱舟这长相也与先皇有差,应是眉眼深刻了不少。
      不过……
      司岱舟的母妃尔朱氏为异国公主,也并不奇怪。

      “先生有所不知,这第四人,遭贼人销毁,尸骨无存。”

      见裴承槿垂下了眼睛,司岱舟眉间微皱,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心头骤然溜走。

      岐山之上发现的蛊人在伽关镇被焚烧,裴承槿断其身份为失踪流民。而失踪者远非一人,故裴承槿疑心,这兄弟二人也同为流民。
      “公羊先生,可在这两名尸身上,发现冻疮或是其他伤痕?”

      “没有哇。”公羊绥很是疑惑:“这二人皆是身强体健,别说冻疮,连块疤痕都没啊!老夫估摸着,他们若为活人,当孔武有力啊!”

      不是流民?
      裴承槿更觉糟糕。这兄弟二人不是流民,只能说明背后贼人不仅能掳走流民,还能找到健全之人为其炼制蛊人。

      “可朕专门问询过大理寺,皇都之中并无人口失踪。这人,又是何处来的?”

      “那老夫也无从得知啊……”公羊绥背手走到最后一具尸身前,“这一具就简单了,中毒而死。毒药虽猛烈,却也称不上罕见。”

      “这人……”
      活人死后面目浮肿,再加上中毒而亡后肉泛青黑,裴承槿一时辨别不清。

      “此人是虞衡清吏司,仲为,乃叛将尉迟廣后人。”
      司岱舟向裴承槿直言仲为身份,并无避讳。

      “尉迟廣?”
      裴承槿在裴乐贤手下知晓不少过往旧事,这野心极大的尉迟家族自然也听了一二。

      “尉迟一族早被先皇赐死,竟有漏网之鱼混入朝堂。”裴承槿迟疑两秒,“不知陛下可顺藤摸瓜,查到了藏在仲为背后之人的线索?”

      司岱舟轻咳一声,低声道:“倒是没有。”
      “陛下不必太过忧心,仲为既然遭遇灭口,想来牵连甚广,还需仔细查探。”
      裴承槿一番安慰,反让司岱舟面上又挂了几分尴尬。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在老夫面前说来说去,绕得我头都疼了。”
      公羊绥一挥手:“蛊人之事老夫还需研究研究,尸身就放在这刑部吧,我来去也方便。”

      “那就,多谢先生了。”司岱舟颔首:“先生若有需求,可直言,必将尽力满足。”

      “老夫就喜喝喝酒,侍弄侍弄草药,陛下只需在我的小宅中放上些好酒,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骇人的黑色脉络高耸处蜷曲盘绕,以至在青灰尸身上投下阴影,反而不似经脉,活像是寄生于人身的蠕虫。

      公羊绥将白布盖了回去,一切诡异之处被尽数遮掩,裴承槿不留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风雪不止,鹅毛漫天。裴承槿跟在司岱舟三步之后,肩上已被盖了一层白色。

      司岱舟将所有侍卫扈从遣回了大殿。
      苍茫之间,仅剩二人。
      司岱舟停下脚步:“为何跟在身后。”

      此时耳边太过喧闹,满是狂风嘶吼,司岱舟只听见了“理应”两个字。
      裴承槿见对方两步迈了回来,又问了一句:“你方才说了什么?”

      “……”
      裴承槿心中叹息一声,认命道:“按朝廷礼制,臣子不得与帝王并肩而行。”

      司岱舟听着,眼睑一缩:“你话中有话。”
      他当然话中有话,且这话他已嚼了多遍了。
      “陛下,还要奴才如何?”

      司岱舟没来由气道:“莫要再称自己为‘奴才’!你如此称呼自己,为的是划清你我界限,我岂会不知?”

      “陛下既然心如明镜,那奴才还要说些什么。”裴承槿面容镇静,话音淡淡。
      “你!”

      冰雪将司岱舟的面皮打得发疼,他捉上裴承槿的手腕,眸子则将对方盯得死死的。

      禁锢在手腕上的力气猛然大了一下,却很快泄了下去,司岱舟的手指却始终不曾脱离。
      裴承槿垂眸,看着二人叠加在一起的宽大衣袖,问:“陛下要我仔细想想,我想了,我的想法便是,我无法……”

      “够了!”
      司岱舟的声音骤然拔高,他的一双眸子隐藏在飘荡的白雪之后,似乎微微生了红意。

      “……”
      说了也不听。
      裴承槿闭了闭眼,没再开口。

      二人就这么在风雪中立着,任由寒意浸满全身。
      “所以……”司岱舟还是想问,他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发涩。
      他问道:“所以你,对我并无一丝一毫的心意,对吗?”

      大雪没能掩住裴承槿的声音,司岱舟看着那淡色的嘴唇微微一启,吐出了一个最该死的字。
      “是。”

      司岱舟真是被裴承槿气着了。
      “那个晚上你任由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裴承槿一愣。

      应是假意配合、曲意逢迎,反正多了一份权势,于他而言才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他现在为什么拒绝了。

      裴承槿罕见地答不上来。
      是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并非男子。害怕有朝一日身份败露,会被扣上欺君之罪。
      是这样吗?
      好像是。
      又好像不全是。

      “陛下还是忘了那一夜的事吧。”
      最终,裴承槿只说得出这句话。

      “好!好!”司岱舟咬紧了字眼,他狠狠看着裴承槿,似乎想将他面上的镇静撕下来扯碎。

      裴承槿察觉腕上的桎梏消失了,他垂眸一看,正好看见玄色衣袍的一角从手边擦过。
      寒天已将他的手指冻得僵硬,裴承槿用力蜷缩一下,传来的只是一阵麻木。

      再抬头,司岱舟已经走远,只剩下高大的身影没在茫茫雪色之间,叫人再看不真切。
      皇都的冬太冷了。
      肆意的烈风终于粉碎了裴承槿表面的伪装,他有些茫然地垂下头。

      司岱舟对自己而言,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可供利用的棋子。
      不是吗?

      接下来几日,司岱舟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他再没向裴承槿提及过那一夜,也不再询问除朝政之外的事情。一切,似乎重回正轨。

      由御林军郎将在岐山之上发现的土壤差别,几经搜查,最终在岐山之外十几里处,找到了被刨开的荒废耕田。

      正如推测,贼人是将耕作土偷梁换柱,填回了岐山。
      同时,卫思淼派遣手下走访农户,打探到了曾驾着马车来过此地的面生之人。
      可这一行人皆做了商客的打扮,无人知其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卫思淼将所得情况尽数报于皇帝,皇帝面色果然更差了几分。
      “这么些日子,就只查出了这些?”
      司岱舟话中带怒,虽目光正落在案几的奏章上,可仍让卫思淼背后一凉。

      “是末将办事不力!”卫思淼担了责,单膝跪地,垂下头去。
      “那岐山周边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末将……”
      “行了!”司岱舟猛然抬眼,将手中的朱笔摔了出去。

      “这也查不出来!那也查不出来!偌大岐山,就查出来点土!逆党贼人也是死无对证!”
      卫思淼并不清楚逆党贼人之事,却不能发问,只沉默着跪在原处。

      裴承槿站在皇帝几丈开外,听司岱舟火发得奇大,眉间一跳。

      这几日,司岱舟脸上端着一张冷面,嘴中说着冷言冷语,未想脾气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
      “呼……”司岱舟自觉失态,单手撑着额头斜倚在了书案上。

      朝堂政务,多如牛毛。光是各地琐碎事务,便能堆出一沓。若是单算这些朝臣之间的口诛笔伐,则又能摞出一沓。

      往些日子,也不是没有繁忙的时候。可这样焦躁的情绪还是头一遭,像是要将他这个人都吃死了、嚼碎了。

      裴承槿站得远,他等了些时间,见皇帝尚未开口,便抬眼看了过去。

      这案上奏折成堆,歪七扭八横竖不一,愣是将司岱舟挡住了大半个身子。
      对方撑在额上的手又遮住了半张脸,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微微抿起的唇。
      紧抿的嘴唇启了缝隙,应是叹了口气。

      “卫将军,起身吧。”
      司岱舟压下翻涌的火气:“此事,确实不能算作你的问题。贼人既然在明面上刨土,想必伪装是一定会做的。”

      “多谢陛下!”卫思淼直起身子,观皇帝面色,难掩担忧:“陛下,末将看您面有倦色,可是近日太过劳累,未曾歇息好。”

      “卫将军多虑了。”
      他当然没有歇息好。
      若说政务,是堆积如山。但真正令他烦扰难休的,是裴承槿的话。

      司岱舟迅速瞟了一眼裴承槿,可这人依旧是千年的沉静脸色,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同那个雪天的样子,并无差别。

      “陛下。”
      殿内响起第三人的声音,倒是突兀。
      司岱舟又听裴承槿道:“陛下,不知奴才可否随卫将军一起,去岐山一看。”

      “这……”
      卫思淼不知裴承槿这东厂厂公打了什么主意,只得转头看向了皇帝。
      司岱舟听裴承槿的语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若是不应,想来,今晚裴承槿就能一个人再次夜闯岐山。

      他有些怅然地敛了目光:“朕允了。”
      卫思淼虽不明所以,但以为皇帝要裴承槿前往岐山,应有深意。
      “末将遵陛下旨意。”

      裴承槿躬身道:“奴才多谢陛下。”
      二人一走,文华殿内登时沉寂非常。

      这重重书匮将外界的日光遮挡住七七八八,余下的光,只有十之一二闯入大殿。

      司岱舟顺着动作下意识看了过去,殿侧却没了裴承槿的身影。
      他不是应了裴承槿的请求,只是想为自己无所适从的焦燥,寻一处短暂的喘息。

      然而,当裴成绩消失在视野之内,心中却又变得空荡。
      他如何能将那一晚忘得干净,又如何能当作自己心意从未发生。

      烛光沉沉,辉映之间,将司岱舟的面上撒了一层昏黄。
      他凹陷眼眶上的褶皱更是深刻几分,此时,正被摇摆的火苗照出了阴影。

      突然,眼睑不可控地抖动起来,连带着颧骨肌肉发颤。
      司岱舟长叹一声。可除了叹息,此刻,竟无其他方式排解。
      他一连端了几日的帝王架子,不过是让自己所谓的面子好看一些,不至于成为一个在对方撂下狠话后,还死缠烂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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