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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周晏清的夜晚过得一样非常不顺。
三人在外面草草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便回公寓休息。虽然国内已经入夜,但周晏清窗外的太阳还挂在空中。
晚安。只是对陆子荫有效。
她又随便回了几个别的消息,沈叙给她发了条消息。
沈叙:到了?
周晏清:嗯。
然后她发了张图片,机场的照片。图片里没有人。
周晏清:很晚了吧,怎么还不睡?
沈叙:失眠。
周晏清:失眠了来找我聊天?
周晏清心说你想来一场病友交流会吗。
沈叙:倒也没有。
沈叙:玩手机,正好看到你IP变了。
周晏清还没想好怎么回,沈叙就接着问。
沈叙:妹妹一个人在家?
周晏清:每个人都来问一遍,我要变成渣女负心汉了。
沈叙没回,大概是在笑。
沈叙:你多关心关心她。
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她,周晏清都知道这一点。
可要是所有人都来提醒她,她就觉得有些怪怪的。
说不上来。
姐姐和妹妹之间,是这种距离感吗?
当晚,周晏清彻头彻尾地失眠了。
水土不服也好,忘记吃药也罢。总之,当她半夜爬起来想要在柜子里找些什么吃的时候,才意识到这里没有一丝一毫陆子荫的痕迹。
她有点不习惯。
.
陆子荫拖着一张死人脸扛到了中午。
许映欢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怕她突然倒下去。
好在,陆子荫平静地转过头:“怎么了?”
“该问这个的是我吧。”许映欢,“你咋了,生病了。”
陆子荫微红着脸,扶着额头:“有点发烧。”
“吃药了吗?”
“吃了。”
“你姐呢?”
“昨天走了。”
陆子荫没精打采,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怎么突然问她?”
“呃,习惯了。”许映欢摆摆手,“每次和你聊天她都要出现欸,姐控同学。”
陆子荫无言以对。
“下周月考了,你缓得过来吗?”许映欢秒换悲愤脸,“这天下不可两日不姓陆啊陛下!”
陆子荫想赶紧把她打发掉,但实在没力气。
她看着许映欢,和初中的那个文静的边缘小女生相差甚远。无论多少次,陆子荫都会感到诧异,怎么看怎么不像。
“你说,人会变吗?”
废话。
“会吧。我觉得。”许映欢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能变多少?”
许映欢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问:“比如哪个方面?”
比如喜欢上自己妹妹,什么的。
“我不知道。”陆子荫把头扭回去。
过了好一会,她环视教室。午休时间,一半人出门沐浴大好春光,剩下的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在写作业。陆子荫属于后者。
“比如,你觉得,我会不会,其实不是个姐控?”她突然说,声音很小。
没有回应。
陆子荫转过头,发现许映欢满脸无语地看着她,又站起身,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
“一般来说,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病入膏肓了。”
陆子荫又沉默。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许映欢坐回座位,“又没影响你日常生活,除了偶尔有点别扭以外都还好吧?”
陆子荫想问我昨晚梦到我姐和我嗯嗯呐呐了算影响日常生活吗。
“但愿吧。”可她只是说。
“怎么,这才一天,就寂寞难耐了?”许映欢笑着说。
陆子荫转过头,倒是颇为认真地思考半晌,才说:“有点。”
许映欢一愣:“你确实没救了。”
“我、我的意思是。”陆子荫自知失言,连忙往回找补,“有点不习惯。”
没有人习惯。
就算她们连道别都显得潦草,却还是后知后觉般意识到这一点:她们已经习惯了和另一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我有个办法。”
短暂地思考后,许映欢说。
“什么?”
“找点事做,忙起来,就不会想她啦。”
“我可没说我想……”
“嗯?”
“……一点。”
说到底,许映欢只是一介高中生。况且在高中出道以前她算是个阴角,这方面的经验实在算不上多么丰富。就像她欣然接受陆子荫去青东山的建议一样,她很乐于用别的什么来排解苦闷,自己的,或者别人的。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陆子荫没话说,从抽屉里扯出一本新的练习册,翻开第一页。
“打住!”许映欢弹起来。
“怎么?”陆子荫有些吓到了。
“哪来的书?检查!”许映欢气势汹汹地指着陆子荫桌上的册子,“偷吃禁果啊你小子!”
陆子荫实在想不出她从哪整来这么多奇怪的描述。
“学校发的有点少。”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许映欢差点呛死。
.
在陆子荫忙着用公式和数字麻痹自己的时候,周晏清刚在异国他乡走出实验室,跟在她旁边的还有庄润杨之迁,以及徐乘。
徐乘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大概只比姜临潮大一两岁。他在这边做助理研究员,顺便带着他们几个跟项目。
“登记完了,你们明天早上过来就行。”徐乘说。
“谢谢师叔。”
“叫师兄就行。”
趁着杨之迁和徐乘寒暄扯皮的间隙,周晏清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眼消息。
“子荫”安静得要命。
好吧。
周晏清很轻松就说服自己主动一些。
周晏清:到家了吗?
陆子荫:正在吃饭。
周晏清:看看吃的什么?
沉默一会。发过来一张照片。
青椒肉丝,炒白菜,没有汤,一碗饭。小盘装,看上去没多少。
比她们两个人一起时寒碜不少。
周晏清:怎么我不在,消费降级了?
周晏清是在开玩笑。
陆子荫:因为你不在。
但陆子荫答得轻描淡写。
周晏清一愣,笑着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拨开。
周晏清:怎么没有你?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很久,陆子荫回了消息,小心翼翼,相当谨慎。
陆子荫:什么意思?
周晏清眨眨眼。
周晏清:小陆同学,你每次都要我的自拍。
周晏清: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陆子荫没回消息,不知道在干嘛。
庄润拍了拍周晏清的肩,把后者吓了一跳。
“和谁聊呢,这么开心?”
周晏清本想说“我妹”,但是音节突然断开,没说出口。
“师兄说带我们去附近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去?”
周晏清点点头,跟着三人往外走。
手机震动。
周晏清拿起手机又看一眼,停下脚步。
照片里,陆子荫举着手机,露出一个相当别扭的笑容。和周晏清手机壳里,那张小小的大头贴里差不多。
好吧,根本不能被称为笑容。
但笑容转移到了周晏清脸上。
周晏清:好点了吗?
陆子荫:嗯。
周晏清:换季别着凉了,早点休息。
陆子荫:你也是。
.
按理来说,吃饭就是吃饭,是不应该吃到酒吧门口来的。
“想喝酒?”徐乘问,“这家老板我认识。”
比起酒吧,更像是酒馆。没有昏暗的灯光和闪烁的灯球,只有路边半沉的窗户里,晕开几团黄色的光,夹杂着吉他声隐隐飘动。
刚吃完饭,天刚刚黑下去,路灯还没亮,街上还依然人来人往。
徐乘先是看向杨之迁,杨之迁随后看向庄润,庄润扭头看向周晏清。
周晏清:“我?”
她摆摆手:“我无所谓。”
进了酒馆,他们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靠着吧台,聊的都是一些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学术苦水。
周晏清时差还没倒过来,又加上失眠,精神状态其实不是很好,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边,提着一杯很淡的蓝色的酒。时不时喝一口,主要还是在发呆。
她想起什么,便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陆子荫给她发了一声晚安,但已经是几十分钟前的事情了。
她本想发个语音过去,但环顾四周,算不上多么清净的地方。于是作罢,只是敲键盘。
“一个人?”标准的中文。
周晏清抬头,一杯酒从调酒师手里推到她面前,艳红色。
浅棕色长发,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欧洲人的脸。
她笑着摇头:“我酒量不好。”又指了指旁边一本正经地讨论电机拖动的徐乘,“一起的。”
但实在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所以她拍了拍杨之迁的肩,把酒推给他。
“干嘛?”杨之迁狐疑。
“请你。”
周晏清不常来这种地方,上一次也许还是在去年生日的时候,宋安秋提着酒唱着歌,摇摇晃晃地走进KTV。
下一秒,她就接到了电话,并在十秒后朝医院飞奔而去。
再过两个月,陆子荫17岁;在那之后还要再过一年,周晏清才能堂而皇之地把陆子荫带进这种地方。
她翻过手机,看着手机壳里面的照片发呆,喝了口酒。
“女朋友?”调酒师问。
差点一口喷她脸上。
“不是。”
调酒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好意思,那我误会了。”调酒师转手又推过来,一杯澄澈透明,“赔礼。没酒精。”
周晏清没回,耳朵有些发热,好在灯也是暖色的。
“看你表情,我还以为……”调酒师欲言又止。眉眼一转,看向他处,正好和不远处的徐乘对上视线,打了个招呼。
“你学生?”
“以前师兄带的学生,这边有个项目让我跟一下。”徐乘答,顺口介绍,“老板。中文名秋扬,她爸是中国人。”
然后挨个把三人介绍了一遍。
介绍完周晏清后,秋扬才眨眨眼:“Isaaca.”英文名。
周晏清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看着自己和徐乘一起走进来,还问自己是不是一个人?
她转过头去,秋扬若无其事地站在吧台后,人畜无害地看着她。
“放心。”周晏清还没开口,秋扬就压低声音,接着说,“我不干横刀夺爱的事情。”
还没反应过来,秋扬就被服务生叫走,随便招呼了几句就走远了。留下满脸问号的周晏清。
吉他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小提琴,旁边庄润凑过来,问:“聊啥呢,看她挺开心的?”
周晏清身心俱疲地揉了揉太阳穴,把那杯透明的酒留在原地:“不知道。”
.
出于好奇,周晏清还是向徐乘问起这事。
“我觉得这事不该由我说。”但徐乘说。
夜黑风高,早早散场,城中主街上还有不少的人。庄润和杨之迁牵着手走在前面,周晏清揣着兜,慢慢悠悠地和徐乘跟在后面。
“她四五年前来的这边,之后就在这边定居了。”徐乘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周晏清在问什么,于是才转过头回答,“有女朋友。”
周晏清点点头。感觉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边,目前的环境还比较开放,所以还可以结婚。”他说。
周晏清又点点头。
徐乘沉默半晌,才恍然大悟。便不说话。
周晏清奇怪地看着他。徐乘又只好说:“我的身份说这话有点奇怪。”
周晏清说没关系的。
徐乘:“刚刚我有点误会你了。”
周晏清:?
徐乘:“我还以为,你是那边的。”
那边?哪边?
周晏清很快又反应过来。
周晏清:“为什么?”
徐乘:“你刚坐在那边,确实很有……”他在组织语言。
“同性吸引力。”周晏清倒是很快就从宋安秋的语料库里把这个词扒了出来。
徐乘的表情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但我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反正你懂我意思。
周晏清又问:“我像是?”
徐乘又看了一眼她:“也不是这么说。只是看她和你聊得挺开心,而且你明显……”
“明显?”
“有所思。”
周晏清没说话。她的手放在兜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
徐乘点到为止,也没多说。他也不想刚见面就搞得太冒犯,对他对周晏清哪怕对李陈钊都不好。
远远月亮升起来,悬挂在城市的头顶,露出了一半的蛋黄。
月末。它有一半的光照亮了漫步在异国街头心绪不安的周晏清,另一半则尽数落在了发烧昏睡的陆子荫的窗头。
陆子荫抱着那个巨大的玩偶睡得正熟。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上,摆着那本厚厚的日记本,里面夹着银色的金属书签。
海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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