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情起于别时
本想透过门缝偷偷再看温其玉一眼,可没想到他的房门竟敞着,她刚走到门口,里面床上的人就听见她的脚步声将头也转向了门口,二人目光对视,她被抓了个正着!
叶之萤吓了一跳,脚步猛然顿住。
“你要去哪儿?”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白色瓷瓶,目光猛地一缩,而后很快就藏起了惊慌,装作若无其事对她道,“叶姑娘,阿力不在,你能否进来帮我倒杯水?”
试图将她先骗进屋里。
叶之萤原本不想让他担心的,可谁曾想居然这么不走运。心里一慌,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撒腿就跑了。
可才跑了几步,她就又停了下来。
自己就这么走了,对温其玉会是多大的打击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却无力施救,假如自己这次真的死了,那他得多自责?多痛苦?
身后,温其玉还没放弃挽留她,还在叫她的名字,从“叶姑娘”喊到“叶之萤”,嗓音一声比一声哑……
她停在那里做了很久思想斗争,差点就要心软掉头回去了,可在最后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个在温其玉生命里短暂陪他走了一程的过客而已,哪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或许在同行的日子里,因为自己与他经历过一些令彼此都开心的事,分开时难免会不舍,但那不过是阵痛罢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新的同路人,再久一点,自己在他记忆中的印象就会逐渐模糊,到最后,他会忘掉自己的姓名、模样、说话的语气,只剩少许残影赖在他的记忆深处。毕竟,人生那么长,生命中的过客何其多……
不!自己连残影都不会在他心中留下,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即使自己以后真有机会以真身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多可悲啊!
她苦笑一声,对着那间屋子喊了声“保重”,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温其玉还在叫她,可她知道,这间内院平日里是没有旁人的,此时阿力不在,他的喊声不会有人听见。
后院的左手边有三间房子。她平日里从未留意过。
第一间是林大夫的房间,虽然林大夫七天只来一次,但温其玉还是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卧房,如今房门上着锁,没法儿进去,当然,就算房门开着,她也不会专门选择去别人的房间服毒给人添堵。
又来到第二间屋子门前。这间屋子不知是何用途,平时一直上着锁,也没见有人进去过。但是今天,这门竟然神奇的没锁!她一把就推开了它。
而后,她的双腿就被钉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开步。
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套锃亮的银色盔甲,头戴铜胄,手握长枪,身披红色披风,魁梧地立在屋子中间。它虽然被摆在阴暗无光的房间里,但依然散发着凌厉的寒光,展示着其主人当年的意气风发。
她望着这套盔甲震惊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缓缓走到它旁边。
这盔甲实在很高大,目测比1米72的她还要高出一个头来,而她如今以李渔的视角,更是只能平视它的胸甲片。
银色头盔侧面上刻着一个字,她踮起脚尖、仰起脖子仔细辨认,发现是一个“濯”字。为何要刻这样一个字?难道是取“濯清涟而不妖”之意?
她轻抚这甲胄,脑海中想象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将军在广袤的沙漠里策马扬鞭,那红色的披风在刺眼的阳光下飞舞,如同敌人胸膛喷出的血液那般鲜红醒目,真是这世上最美的画面!
她踮起脚,在那铠甲的胸口位置一吻,转身退出了房间。
第三间是药房,因为每日都要为温其玉抓药,所以并未上锁。推开门,一股又酸又苦的药味就从房里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间屋子不大,却整面墙都是药格,每一个抽屉里都放着不同功效的药材,为了好区分,抽屉外面都写着药材名字。
22列,15行,总共330个抽屉,也就是330种药材,全是为温其玉治病用的。
那个银鞍白马、剑指苍穹的少年将军如今已被毒药折磨得形如枯槁、以药续命……
她心里猛的一疼,又想起了那日他重重摔在床上、愤怒瞪着自己的样子,匆匆转身退出并关上了房门。
药房对面是厨房,午饭已毕,又未到下午,厨房只有她一人而已。灶台上放着一个棕色的坛子,她靠近闻了闻,是一坛酒,关若飞的酒。
酒壮怂人胆,她想也没想就抱起了坛子……
这酒不比现代的工业酒,喝着并不呛,也不辣,反而入口清香,酒精味很淡,很快,一坛酒就下了肚,叶之萤也有些飘飘欲仙了。
此时,她意识尚在,心中的胆怯却这酒全部驱散,她再也不惧怕那白色瓶子里的毒药了,于是拔掉塞子,将那苦涩的液体与清香的米酒一起灌进肚里。
她斜靠在厨房门口的墙上,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突然,前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她急忙起身,慌张地在后院寻找能躲藏的地方。药房空荡荡的,除了小柜子什么也没有,根本藏不了人。于是她再一次推开了第二间屋子,发现盔甲的后面靠墙的地方还摆着一个大箱子,刚刚光顾着欣赏盔甲,竟然完全没注意到。那箱子很大,足以装下三个李渔。
“夜莺!夜莺!”
“叶小姐!”
“叶小姐!你在哪儿?”
关若飞、阿卓、阿力的声音突然同时从前院传来,她猜是温其玉将她准备喝药的事告诉他们了,所以他们才这么着急出来找她。
她悄悄进了那间屋子,关上门,打开箱子钻了进去,然后平静地躺在里面,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打开了,又被迅速地关上,叫喊声此起彼伏,愈加急促,也愈加慌乱,覆盖了整间宅子。
与宅子里的混乱相比,叶之萤却越来越平静,她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自动将这里短暂的几个月生活悉数回忆了一遍。听说,人在临死时就看到“走马灯”,看来,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可奇怪的是,这段“回马灯”只独独记录下了与温其玉相关的片段,而没有其他。他第一次拆穿她身份时的冷漠,他被她的话气到时的愤怒,他配合她演戏时的温柔,他看到她缝的软垫时的欣喜,他指责她可怜他时的痛苦,他问她是不是要走时的隐忍……
那些画面越来越多,多到她的大脑都快装不下了!
药力似乎还没发作,酒劲却已经开始上头。她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温其玉了,而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刚刚屋里光线太暗,她又一时慌张,根本看不清、也没敢看他的脸,只撞上了那双清亮的瞳仁。
她突然很想再看他一眼!疯狂地想再看他一眼!
她想在离开之前再见他一次!
这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强烈到她的双手已经不受大脑控制,私自推开了箱子。
“阿力,阿卓,找到了吗?”是关若飞的声音。
她赶紧又重新盖好箱盖。
“没有找到,整个后院前院都找遍了,她不会是出去了吧?”阿力的声音也很慌张。
“可是兄长说听她的脚步声是往后院走了!”
“我刚看到后院的门没锁,是不是出去了?”阿卓大喊道。
“院里已经全找了,我们出去找吧,阿力往西,阿卓你往东,我往北去找,快点!”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靠近,后门被重重地关上,随后,整个院子又安静了起来。
她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才晃晃悠悠地爬出箱子,出了房间走到前院,踉跄着迈进了温其玉房间的门槛……
床上的人目光一直盯着门口,在看到她进门的那瞬间,他脸上原本慌张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喝药了?”望向她的眼神再次被恐惧覆盖。
她没有作答,只是用已近迷离的目光深情地在他脸上游走。
死而无憾了!
可眼前的人此刻满心担忧的只有她是否平安,对她的深情完全视而不见,见她不语,更是急得朝她低吼:“你到底喝没喝?”
自己特意赶来见他最后一面,他就不能态度温柔些吗?叶之萤心里一委屈,就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你……你别哭啊!刚刚是我太害怕了,吓到你了?”温其玉见她流下了眼泪,立刻收起了凶巴巴的态度,可那双眼睛依旧扒在她脸上想要寻找蛛丝马迹。
“我……喝了一坛酒。”看他着急的样子,叶之萤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了。
果然,紧紧扒在她脸上的目光在听到这话后明显柔软了。
“我知你想离开,我会尽力帮你想办法的,你先安心住在这里,别怕,定会有法子的!过来,到我面前来。”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以至于叶之萤陷在这样的温柔里,都不舍得离开了。
可腹部的绞痛、眼前的天旋地转,还有口腔中时不时涌上的血腥味,这些症状都提醒着她,必须离开了。
她缓慢走到床边,撑着床沿蹲在了地上,抚摸着温其玉苍白的脸颊,笑着对他说:“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的。”
眼前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再次变得惊恐起来。
“你喝了?”他颤抖着双唇问她。而后,他开始使尽全力对着门外大吼,试图叫人进来。
她按住了他因吼叫而起伏的胸腔:“外面没人,阿力他们都去街上找我了,还有最后一点时间,不如我们说说话吧!”
他红着眼眶命令她:“去找大夫!”
她一边摇头,一边试图安抚着眼前激动的人:“温其玉,虽然大家都觉得你不想再见到李渔这张脸了,但是我知道的,你没有,你也不介意。”
床上的人拼命点头:“我不介意,叶姑娘,我告诉过你的,我一点也不介意,你不是她,我断不会只因容貌便对你有偏见,你亦不必因此自寻短见!快去找林大夫,现在解毒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叶之萤却道:“你可以不介意,可是我不行。从换到她身体里的第一天起,我就讨厌她的一切!我那么完美的外表,那么正直的品格,凭什么一辈子都要藏在这样平凡又歹毒的躯壳里?”
“不会一直如此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有朝一日,你定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温其玉急着劝她,“叶姑娘,活着才有希望!你去偏厅找管家,让他送你去林大夫的医馆,不要再耽搁了!”
“有朝一日?呵!”她笑了起来,“那你告诉我,有朝一日是哪一日啊?”
一句话就问得温其玉哑口无言。
“活着是有希望,可是这希望要多久才能实现啊?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啊?”她叹了口气,“一辈子,那是多漫长的时间啊!我当然相信你会尽力帮我,可这件事情,不是尽力就会有结果的,这是超自然力量,根本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的!如果顶着这张令人生厌的脸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宁愿去死!你知道吗?我现在连镜子都不敢照。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想要自己那张好看的脸,我想大手大脚地花钱,我想每天都能洗澡洗头,我想上网,我想用干净的卫生巾!我不想看人脸色、卑躬屈膝地活一辈子。这几天,我问了自己很多遍,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生命,真的有意义吗?”
眼前的人不再说话,只是拼了命地摇头。
在酒精的作用下,叶之萤心中委屈的情绪被推到了高潮:“还有,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竟然说我是可怜你。温其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委屈?”
她的腹部越来越疼,毒性混合着酒劲儿,让她整个人又痛又晕,连蹲在地上都左摇右晃,只能身体抵在床沿跪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腹部大声地哭着。
温其玉看她突然痛苦,低声下气哀求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冤枉你!趁着毒性还没有游走到全身,快去找林大夫,再晚就来不急了!”
“什么都是你的错?你先把话说清楚!”叶之萤根本没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他只好耐着性子哄着她:“我知道你照顾我不是因为可怜我,我都知道!全都是我无理取闹,你先去找大夫解毒,好吗?先把毒解了,你想要我如何道歉、如何赔罪都可以!”
叶之萤睁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一点都不糊涂,那他为什么要那样说自己?
“我知道,你不过是看我快死了,于心不忍,才说这些话骗我的吧?虽然你讨厌我,但应该还不至于讨厌到想我死的程度。”
“不!不!”他拼命摇头反驳她的话,眼底尽是恐惧,“叶姑娘,快去找林大夫吧,再拖下去,你真的会死的!倘若你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相信我,姑且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就算你真的回不去了,我也会帮你的!你不用怕没有依靠、无家可归,你有我,只要你愿意,我这一生都做你的依靠,我会一直陪着你,帮你适应这里的生活,教你赚钱。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帮你办到!相信我,你在这里一样可以自由,有尊严!你快去偏厅找管家,快去!快去!”
他的语速极快,手指无力地抓着床铺,明明心急如焚,语气却始终卑微。
叶之萤却麻木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姑娘,我动不了,无法替你去请大夫,我求求你,你快去找大夫!”温其玉见她还是不动,只能躺在那里绝望而卑微地求她。
“谢谢你……愿意在我走之前说这些话来……安慰我。”内脏开始翻江倒海,她已经无法流畅的说完一段话,只能边说边停下来喘气。
“叶姑娘!叶之萤!”他努力将头靠近她,惊慌失措地叫着她的名字,又将头艰难地转向门口,大声喊道,“有没有人?来人!来人!”
“温其玉……”她拉住他正在抽搐的右手,强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跟他做最后的告别,“我本来打算……不再见你了,一个人……悄悄地走,但我躺在箱子里时,满脑子……都是你!几年前,我在草原拍戏,有一匹白马……和我日夜相伴……整整三个月,可是后来……我走得太匆忙,都没有和它……正式告别,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想它。所以……我要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这样,以后每每……想起你,才不会后悔……没能和你告别!”
她笑着望向床上的人:“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穿……盔甲的样子……很帅!很帅!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意识也越来越涣散,最后那句话,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楚。泪水从她的眼眶流出,越过鼻梁,滑入另一边的鬓角,但她并不难过,相反,在这里的最后一秒,能够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离开,是幸福的事啊。她望着他的脸,将生命中最后一个微笑送给了他。
“叶姑娘,不要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对不起!那日,我意识到你或许对我产生了异样的情感,怕你越陷越深、会因此对这里心生留恋,亦不想成为你离开的羁绊,才故意说那样的话……”
叶之萤大脑里解析语言的那个区域似乎已经死机了,以至于她明明听到温其玉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她趴在床边,头靠在他的身上,艰难地将手伸向他的脸,慢慢失去了意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