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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意如藏钩
明明如意将他们留了下来,谢玄琅看着兄妹俩联袂而来的身影,面色却慢慢冷了下来。
他今日本来去了瓦官寺与支公参禅,归来的路上见酒肆门前幡旗迎风招摇,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才饮了一杯,陆瑗等人撞见他在酒肆独饮,便邀请他加入今日画舫的小聚,道是得了新酒,请他一道尝尝。
他不置可否,便被这群人拉了过来。
他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
自那日从王氏府离开后,他便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到她。
香室有合了一半的香,百合与蜂蜜、荔枝、麝香,混合成类似降真香的甜蜜气息,扰得人神思惶惶。
案上有一串红宝石吊坠,颗颗鲜红似血。
他在书室看书,文字仿佛也变成了怪异的符号……
与她有关的一切似乎无处不在。
他本以为见到她时,他的心会与看到这些与她有关的事物一样烦躁,可此时,看着她走近,他的心却骤然平静了下来。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方知晓,回避是无法看破的,直面她,才能助他解脱。
谢玄瑜完全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也不知道为何王郎君本来有事,现在又要留下了饮酒了,但他们都上去了,她自然也要过去看看。
王诞手中的折扇开阖,挑眉笑道,“有意思。”言罢也不请自来地跟着上了画舫。
本来只有五人的小宴一下子又多了四个人,好在这画舫足够大,人多也不显拥挤。
王拂陵坐在谢玄琅对面,王澄坐在她身侧。
谢玄瑜看了看,有点犹豫要坐在王氏这边还是去到谢玄琅那边,谢玄琅看出她的想法,出声道,“令蕴,来我这里坐。”
谢玄瑜瞥了一眼他身边,低声道,“不,我要跟拂陵阿姊坐。”
谢玄琅抿了一口酒,没有再说话。
令蕴自来是这样的,从小就爱跟他对着干,不让她跟着他们坐,她便更要挤到他们中间去。
王诞见这场景,也自发地坐在他们这边,挨着谢玄瑜。
陆瑗本来是为着在王拂陵面前彰显她与谢玄琅的亲近,为那日在瓦官寺失去的颜面扳回一成,才叫他们上来的,没成想,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
况且,王拂陵似乎是叫她身旁那人阿兄?
她蹙了蹙眉,有点后悔出声叫住他们。
几人坐定之后,场面一时无言。
王诞展开折扇摇了摇,笑着提议道,“如此风光,只闷头饮酒无异于牛嚼牡丹,诸君不如行酒令?”
王拂陵他们自然没有意见,谢玄琅不置可否,陆瑗见状便答应了。
王诞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数,讲解了一下行令的规则,“咱们一共九人,那便分两组,一组四人,多出来的那位便作判官,保证公正。”
“此令名为藏钩,一方藏玉钩于手中,令另一方猜藏于左手或是右手,猜对,藏者饮酒;猜错,猜者饮酒。同时,一队中胜出者与对方组中另一人继续猜,如此轮流,最终输的组每人自罚三杯。规矩便是如此,诸君可明了了?”
几人点了点头,谢玄琅突然出声道,“不知要如何分组?”
王诞的目光在他和王氏兄妹身上流转一圈,笑得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曼声道,“自然是抓阄——听天由命。双数者一组,单数者一组。”
谢玄琅颔首,温声道,“那便听天由命。”
这时,陆瑗身后一位柔弱女郎举手道,“我不能饮酒,便作判官罢。”
不多时,王诞将写好的签撒在案上,谢玄琅先出手拿走了一只,王拂陵默默看他一眼,拿了他手边那只。
谢玄瑜拆开手中的签看了一眼,又好奇地问王拂陵,“阿姊,你与王郎君是甚么签?”
王拂陵往旁边瞧了一眼,“我与阿兄都是双数签,令蕴你呢?”
谢玄瑜苦着脸道,“啊,我是单数签。”
王诞目光一扫,笑道,“欸呀呀,看来真是天命呢,自家人都抽到了自家人。在下也是双数签。”
谢玄琅放下手中的单数签,“天意难违,那便开始罢。”
陆瑗抽到的也是单数签,另一位抽到双数签的是一个女郎,开始之后便坐到了王拂陵那边。
两组分坐长案两侧,陆瑗道,“那我代单数侧先开始,阿珠与我猜罢。”阿珠便是那位抽到双数签的女郎。
王诞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交给她们,“没有玉钩,便以这个代替罢。”
阿珠拿到玉佩,在场两组众人皆闭目等着她“藏钩”,“判官”则盯着他们,确保无人偷看。
不多时,阿珠说,“好了。”
陆瑗睁开眼睛,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美目中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右手。”
阿珠面色一紧,迎着众人的目光讪讪松开了右手,果见那枚玉佩躺在手心。
她抬手喝了面前的酒,又朝王氏几人露出歉疚的表情。王拂陵安慰道,“无妨的,娘子不必在意。”
阿珠下去之后,王澄顶替,玉佩到了陆瑗手中。
陆瑗藏好,王澄看了一眼她的左右手,略一思索道,“左手。”
陆瑗懊恼松开,抬手饮了面前一杯酒。
王澄这边刚拿到玉佩,正想问单数侧谁要接着来,就听谢玄瑜道,“下一个,我来罢。”
王澄顿了顿,笑道,“请。”
不多时,王澄藏好。谢玄瑜盯着他放在膝头的两只手犯了难,瞧着一模一样的两只手,十指优美修长,攥拢成拳,完全看不出异常。
“右、右手?”她看着王澄笑如春风般的俊朗面容,不确定道。
王澄笑着反问道,“娘子确定?”
他这般一反问,她便又不确定了,“那、那便左手罢。”
王澄松开左手,打开后空空如也,遗憾道,“可惜,承让了。”
谢玄瑜摇摇头,爽快地喝了酒。
谢玄琅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上前道,“下一局,我与郎君猜。”
王澄想了想,将玉佩藏在左手。谢玄琅视线敏锐地在他手上转了一个来回,“左手。”
王澄正想说点什么来动摇军心,谢玄琅却摇了摇头,坚定道,“左手。”
王澄饮下面前的酒,王拂陵拍了拍他的肩,“我来。”
谢玄琅藏好玉佩,王拂陵坐到他对面,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他藏钩的手上,而是盯着他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瞧。
说实话,比起赢下这局游戏,她更想弄明白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明几日前还好好的,为何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谢玄琅他有什么双重人格?她百思不得其解。
谢玄琅本以为这是她的“攻心计”,藏钩此类游戏看似只是听天由命的随机猜测,实则却是猜者与藏者的一场心理博弈,正如王澄先前动摇谢玄瑜那般,意志不坚定者,即便猜对,也会被诱导向错误的结果。
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她直勾勾的目光却愈发执着,鲜明的存在感令他无法忽视,他不得不抬眸看向她。
这是自她上船以来,他第一次正眼看向她。
他忽然发现她似乎有些憔悴,眼眶微红,眼眸中如笼雨雾清愁,似桃花清雨。眼下浅浅的白色丝丝缕缕,宛如将干未干的泪痕,最终汇成两颗珠泪。
泪痕?
分明是她先欲撇清干系,如今为何又要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
两人视线相交不过片刻,他便淡淡地转开眼去,心中冷哂她入戏太深。
王拂陵见他面色淡淡,面容疏冷好似青竹覆雪,静气功夫却宛如坐定入禅、八风不动的老僧,让人瞧不出端倪。
看不出什么来……她目光失望地下移,却见他手上疏忽一瞬,她抓住那片刻的松懈,“右手。”
谢玄琅一怔,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竟还是被她影响,他默然饮下一杯酒,一个眼神也没有再分过来。
王拂陵觉得他好像又误会了什么,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转眼间,单数组最后一个人上来了,是个腼腆的少年郎君,红着脸坐在对面都不敢直视王拂陵。
王拂陵藏好后,他本来猜中了,她不过随便说了两句,他便改了答案。
观完一场,王诞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可是玩这个的好手,竟连上场的机会都未曾有。”
单数组每人自罚三杯后,王诞便张罗着下一场,他第一个上,诚如他所言,几乎战无不胜。
这样几轮下来,单数组的人几乎个个都喝了不少,王拂陵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谢玄琅,却发现他只是面色微红,冷俏的凤眸中含着些许水色,别的倒还好,肩削背挺,瞧着很是端肃。
难道他真的酒量还可以?她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酒过三巡,谢玄琅眼前早已人影晃动,纷乱而光怪陆离的光影,整个世界宛如倒悬。
可他的意识还清醒着,他清晰地感知到有人正盯着他。
谢玄琅重重咬了一下舌尖,手掌也攥拢成拳,勉力维持着面上的清醒,不让那人瞧出醉态来。
到了散场时,王澄已经下船等候,王拂陵正准备下去时,却发现谢玄琅仍端坐在那,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陆瑗,心中警铃大作,试探着问道,“谢郎君不走么?”
谢玄琅眸中水光潋滟,他敛目一字一句道,“琅尚有事,请娘子先行。”
还能有什么事?难道是要和陆瑗约会?
王拂陵不禁猜测,面色都有些不大好,可碍于王澄他们,她也不好再打听或是停留。
谢玄瑜看出她面色不虞,主动道,“拂陵阿姊,你与王郎君先回罢,我等二哥一起回家。”
“欸。”王拂陵如见救星,握着她的手笑道,“好令蕴,麻烦你照顾你二哥了,他今日喝了许多酒。”
谢玄瑜重重点头,露出定不负重托的郑重表情,“阿姊放心,我定将二哥完好无损地送回家。”
陆瑗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头,这话怎么听着这般奇怪?
王拂陵她明明是一个外人,话里话外嘱咐的语气怎么像是谢二郎的妻子一般。
“王娘子言重了,我看二郎还很是清醒,断然没有娘子你说的酒量那般浅。”
王拂陵笑了笑,“是我关心则乱了。”言罢,便上岸与王澄一道离开了。
王拂陵转身后,谢玄琅终是没忍住抬头按了按额角。
他感觉头疼面热,还有些想吐,勉力维持到此时不失态已是他的极限了。
觉察到王拂陵等人已经离开,他也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
孰料乍一起身,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什么稳了稳重心。
王拂陵上岸后还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陆瑗扶着谢玄琅,从她的角度看去,两人站在一起的姿态似乎颇为亲密。
王拂陵垂下眼,继续往前走,这次再也不曾回头看。
眼见谢玄琅主动靠过来时,陆瑗心中是很欣喜的,可随着他的手落在她手臂上,修长如玉的指节仿佛成了无情鬼爪,他手下用的力气让她感觉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死物,一根栏杆一般。
“二郎你——”
她刚一出声,他便如梦初醒,收手的速度更是如避蛇蝎。
陆瑗面色不虞,只见下一秒,眼睁睁看着他又跌坐了回去,她正要上前搀扶,却听他道,“男女授受不亲,便不劳烦陆娘子了。”
“令蕴,过来扶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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