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半生

　　顾夜寒摔门而去后，抢救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各种医疗仪器冰冷而规律的滴答声，如同为一场尚未到来的葬礼敲打着沉闷的节拍。

　　林晚晚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没有再流泪，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将任何人彻底摧毁的羞辱和斥责，并未发生在她身上。

　　哀，莫大于心死。

　　当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被无情踩灭，当最后一点可悲的期待也化为齑粉，剩下的，便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连疼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王主任和医护人员沉默地进行着后续的监护和用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懑。他们小心翼翼地操作，生怕再惊扰到病床上那个仿佛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直到林晚晚的生命体征在强效药物和输血的支撑下，暂时稳定在一个极其脆弱、却不再继续恶化的临界点上，王主任才沉重地叹了口气，示意护士将病床推回特需病房。

　　回到那个熟悉的、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牢笼，林晚晚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雕塑般的沉默和空洞。她任由护士帮她擦拭身体，更换病号服，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张妈闻讯赶来，看到林晚晚这副模样，顿时老泪纵横，扑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哽咽着：“少夫人……少夫人您说句话啊……您别吓唬张妈……”

　　林晚晚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张妈涕泪交加的脸上，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空得让人心慌。

　　张妈哭得更厉害了。

　　王主任将张妈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警告了。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全靠药物和意志力在硬撑。肿瘤随时可能再次破裂大出血，或者引发多器官衰竭。下一次……我们可能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拿出一份新的、更加措辞严厉的《病危通知书》，沉重地放在床头柜上：“这是……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她随时可能……。”
　　张妈颤抖着手拿起那份通知书，看着上面冰冷的文字和骇人的诊断，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纸上。

　　王主任离开后，张妈擦干眼泪，强忍着悲痛，开始默默地为林晚晚整理病房里的物品，试图找些事情做来分散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想将一些零散的东西收好。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略显陈旧的深蓝色丝绒小盒子从抽屉最里面被带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轻微的响动，却像是触动了某个神秘的开关。

　　一直毫无反应的林晚晚，目光倏地转向了那个掉落的小盒子，空洞的眼神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张妈连忙弯腰捡起盒子，下意识地想要放回去。

　　“给……我……”一个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突然从病床上传来。

　　张妈猛地抬头，惊喜地看到林晚晚竟然微微向她伸出了颤抖的手。

　　“少夫人！您……”张妈连忙将小盒子递过去。林晚晚的手指冰冷而枯瘦，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盒子里，并没有什么昂贵的珠宝，只静静地躺着几样微不足道的小物件：

　　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看不出原样的旧糖纸，被仔细地展平。

　　一小块边缘磨损的、看不出颜色的碎布条。还有一张泛黄的、模糊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小女孩并肩笑着，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用彩色玻璃珠串成的手链，其中一颗蓝色的珠子格外显眼。

　　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林晚晚那死水般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这些是……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关于那个夏天、那个废弃仓库的所有记忆！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属于她和那个小男孩之间的……

　　信物！

　　那糖纸，是她偷偷塞进去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进口水果糖的包装纸。

　　那布条，是她当时裙子口袋上扯下来，给他包扎手上伤口用的。

　　那张照片……是她和婉婉唯一一张在仓库附近拍的合影，她戴着婉婉送她的玻璃珠手链，那颗蓝色的珠子不小心掉了，她找了很久……

　　她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早就遗失在时光里了。却没想到，竟然被自己下意识地珍藏了起来，锁在了这个几乎被遗忘的盒子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它们？巨

　　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用麻木筑起的堤坝！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碎而温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那个黑暗仓库里，小男孩恐惧却强装镇定的声音……她每天偷偷跑去，隔着通风口，笨拙地安慰他，给他塞吃的……

　　他发烧迷糊时，紧紧抓住她通过缝隙伸进去的手指，喃喃着“别走”……

　　她被家人发现带走时，他绝望的哭喊声……

　　原来……原来那些记忆，从未褪色。它们一直深埋在她心底，成了她漫长暗恋的起点，也成了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滚烫的、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悲伤的洪流！她死死攥着那个小盒子，像是攥着那个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夏天，攥着那个被她弄丢了的、最初的顾夜寒。

　　“啊——”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悲鸣，终于从她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她蜷缩起来，将那个小盒子紧紧捂在胸口，哭得浑身剧烈颤抖，撕心裂肺！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彻底崩溃的痛哭，吓坏了张妈，也惊动了外面的护士。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病痛折磨得受不了，或者是终于承受不住那份病危通知书的压力。

　　只有林晚晚自己知道，她哭的是那阴差阳错的命运，是被窃取的过去，是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真相，是那份深埋心底、却被他亲手践踏成泥的、最初最纯真的心动。

　　她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的痉挛和抽噎。

　　胃部的剧痛再次乘虚而入，疯狂叫嚣，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了。

　　最终，她在极致的悲痛和疲惫中，昏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手中却依旧死死攥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仿佛那是她坠入无边黑暗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妈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想从她手中取出盒子，却发现她攥得那么紧，根本拿不出来。她只好作罢，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那张冰冷的《病危通知书》，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旁边是监测着她微弱生命体征的仪器。

　　一个是被宣判的、残酷的现在。一个是被珍藏的、无法言说的过去。

　　同时摆在了她的面前。

　　而那个连接着过去与现在、造成所有误会的男人，却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他的世界里，憎恶着这个他眼中心机深沉的女人，守护着那个他心中纯洁无瑕的幻影。

　　命运的巨大嘲讽，莫过于此。

　　昏睡中的林晚晚，眉头紧紧蹙着，仿佛陷入了什么极其痛苦或极其悲伤的梦境。

　　也许在梦里，她终于能回到那个夏天，那个仓库的通风口外，对着里面那个恐惧的小男孩，说出那句迟了十几年、也永远无法在现实中说出口的话：

　　“是我……一直都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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