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侠消亡史

　　还是那该死的老一套。
　　自打进入这个圈子，我就没指望平稳安定地过这一生。无论是前世今生，娱乐圈都是个纯粹的名利场。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免俗的要为自己的所求付出代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世十年的职场经验，什么尔虞我诈我没见过。
　　我原本以为，今天的这一场聚餐会是一场针对找老板酒桌霸凌，真是没想到他们这群人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简单直接。
　　不过是一个袋子里两瓶茅台，两条中华再加上两捆人民。一个不足百年历史的点心店，就可以在S省电视台官方出品的历史剧里，让剧中男主角，一本正经地念出他的官方广告词。
　　比起朱炯的圆滑世故为虎作伥，像我和李立国老师这样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在当下这个“日新月异”的环境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除却那些一触即死的绝对禁区之外，剩下的都是可操作的灰色空间。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以的，只看你是不是找对了人，出的价码是不是足够让人动心。
　　我记得上辈子似乎有人跟我说过，侠是成年人的童话。
　　这个世界没有侠，这是一个太过于现实的没有童话的世界。
　　“杨小姐，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一个意料之外的急刹车，让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偏转，好死不死正撞上我身边驾驶位上的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
　　我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用一种自以为平静的口吻淡淡地念道。
　　“朱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一阵无力改变现实的悲戚涌上心头。其实能做我们眼缘这一行的，骨子里都是感性的动物。众生皆苦，很多时候看不透糊里糊涂地过这一生才是最好的。就像上一次我和某个一身病号服的男子，在虎跳峡医疗所四目相对却一言不发。这种看穿了却又无力改变的未来的无力感，最是伤人心。
　　“杨老师，您没事吧？”
　　朱炯的声音，再一次不合时宜的炸响。
　　我再控制不住心中的厌恶，朝着男人的方向狠狠地甩了一个臭脸。
　　“朱炯，我们这群演员不过是舞台上明码标价的商品，只要加码出得足够高，我们做什么不都可以吗？”
　　出租车试过漆黑的隧道，让我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出租车驶出高速路，周围的灯火明显亮了起来。
　　原本黑暗的车厢中瞬间亮起，映照得我的脸上的扭曲而痛苦的表情更是惊心。朱炯看着我那张惨白的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说话时候原本戏谑的口吻一下子就变了。
　　“杨小姐，如果说我想要改变这一切呢？现在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寻找一个机会，积累金钱人脉找寻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旦时机成熟，我想要干一票大的。”
　　一语石破天惊，我看向朱炯的方向，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我看见朱炯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愤怒，还有被迫妥协与现实的那种不甘心。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我想要一群真正喜爱表演的人，放手去拍他们想要的东西。”
　　“朱炯，你……”
　　男人微笑着从口袋中掏出纸巾，默默地放在我的手边。
　　“如果你想在这个圈子里出头，事事都片叶不沾身肯定是行不通的。”
　　说话间，我看见朱炯的眼中，闪过一抹我看不懂的光亮。
　　“我知道，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就像你应该不知道这次咱们的《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剧组收到了H省政府的专款赞助，这就是为什么你我这两个角色需要说海普。
　　还有，这一次咱们剧里另一位男主角……拍这种借古讽今的东西，里面的情节写得太真，自然就得加点，高唱大风歌的狗血玩意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男人，其间好几次想要开口，却被我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入世又出世，这个年轻人有着远超自己年龄的成熟。男人的这一番言论，让我对这个名叫朱炯的家伙从之前的厌恶，到现在居然能又能暗戳戳的高看他一眼。
　　朱炯你这家伙，虽然和我这个武侠发烧友不对路，倒也不算是个坏人。
　　感受我目光中的变化，男人说话的语调慢慢平静下来。
　　“杨小姐，我欣赏你这个人想要再跟你啰嗦几句真心话。你一个女同志，进入这个圈子一定要替自己打算的多一点。女演员的年华易老，后面是继续在这个圈子里等，随着自然淘汰还是加入话剧团混个躺平，抑或者我之前说的事情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我的脑子响起嗡的一声。
　　朱炯说的这些话，居然和某个姓展的男人曾经对我说的那些一模一样。
　　“朱老师，我……”
　　出租车很适时地抵达了目的地，朱炯微笑着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杨小姐……不，杨聪，你不必说什么。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出了车门你什么都不记得就行了。”

　　告别了朱炯，我在寒风中低头一阵疾走，只三两步就走进了酒店的大堂。
　　关于朱炯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平心而论，但从理性的角度，朱炯的选择绝算得上中庸的智慧。适当性的隐忍，刻意性的忽略，经常性的口不对心……这是个没有侠的现实世界，人生就这么长，眼睛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
　　如果我不是一个穿越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娱乐圈青年，也许我会做出和朱炯一样的选择。这不过这一次……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穿越到这个世界，就连老天爷都让我活得肆意开心。如果因为这么一点不顺利就放弃自己心中坚持的信念，我在这个世界不久白活了吗？
　　我低着头径直往前走，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响动声。
　　夜深了，酒店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块亮着的大屏幕，那里头正在播放的……
　　“我命中注定，要进鬼门关。”
　　熟悉的台词近乎生活化的口吻，配合上沙哑低沉的嗓音，听得我心头一震。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酒店大屏里那一张熟悉到欠抽的方脸。
　　电视屏幕中的男人一身白衣，站在公堂上身边站着一个一袭红衣的精致身影。
　　之前就传说要随拍摄同步上映的《龙图阁派出所》居然就这么来了。
　　开场的空镜结束，电视机屏幕中出现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单手持缰骑一匹白马在镜头前一个利落的转身。男人拔刀出鞘迎面对上齐刷刷一排敌人，陆离翻身下马夺过来人的长枪，墙头点滴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单手侧空翻。
　　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我的心中涌起一入热流。
　　空无人烟的荒野，孑然一身的男主角。一人一马仗剑锄奸。
　　负责编剧的穿越者林李，真不愧和我一样是个武侠发烧友。
　　开场这一幕十足的江湖味儿，看的我这位同道中人内心中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比之半年多前的《听霜阁英雄传》，男人的动作和表演水平的提升不可谓不明显。陆离的一身打扮比起上一次在《听霜阁英雄传》明显大一号的黑衣红裤，也是真真的帅气太多了。
　　陆离的性子自带潇洒，利落的身手，在镜头前自然而生活化的表演，这一切一刻组合在一起构成了剧本中白羽堂这个角色。
　　看着电视机中意气风发的男人，我的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
　　上辈子做影评人，今生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我绝不是个毫无天赋的文抄公。还记得在B市电影学院那几年，我的表演好几次获得过李立国老师的称赞，能够得到这位业内大拿的点名表演，这绝不只是因为我足够努力而已。
　　只不过我这所谓的天赋，在纯粹的天才面前，统统成了不值一提的狗屁。
　　作为一个表演狂热的爱好者，即使追不上那个男人，我也尝试一下这种触碰到巅峰的感觉。一腔热血直往我的头上涌，我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看。
　　电视机中那个一袭白衣的男人似乎自带某种粉红色滤镜，看得我的内心里一阵止不住地扑腾。一股前所未有的毛茸茸的感觉，一个脑地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到自己的脸，只感到一阵不正常的高温。
　　我还记得，大哥杨程曾经问过我，对这位表演天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当时的我，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现在呢？
　　也许就是从当下这一刻开始，我对某个男人的感觉才产生了某种真正意义上的变化……也说不定。

　　陆离的这一番人戏合一的操作，受到震撼的人远不止我一个。
　　当天晚上十点，随着《龙图阁派出所》电视剧前三集播放完毕，我许久未曾联系的好友陈子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来电话了。
　　“子墨，你看电视了吗？”
　　我满心满眼都是某个男人。一开口说的话也满满都是眼前的电视剧。
　　谢天谢地，电话那头，陈子墨她似乎也正在看某部电视剧。
　　“杨大小姐，我跟你说，那个陆离那家伙他……他真是太厉害了。我承认之前是我看轻他了，之前在《听霜阁》剧组朝夕相处，我真没觉得这个人了不起，真是没想到……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出手没想到玩得这么大。就凭这部戏里的表演，陆离这一次，说不好可以突破传统历史剧的垄断，在年底的颁奖季获得奖项的提名。”
　　电话那头好友说话时遮掩不住的兴奋劲儿，听得我竟有些哑然。
　　“子墨，你没想到你这个大明星休假这么久。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过来，居然都不关心关心我这个好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陈子墨一声轻笑。
　　“那怎么能够啊，我的杨大小姐，我和孙恒才刚帮你寄过去了几只本地土鸡，你过两天应该就能收到了。”
　　酒店房间里，我坐在客厅沙发前直勾勾看着电视中陆离那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脸。平心而论，这真不是一张特别帅气的脸。尤其是和某个姓展的男人并肩站在镜头前的瞬间，陆离五官上的硬伤，在摄影机的镜头下无处遁形。
　　可是，当眼前这个白衣男人动起来的瞬间，又怎么会……
　　我的脸上没来由的飞起一抹红晕。
　　我果然没有猜错，属于陆离的命中注定的角色果然是……
　　生于微末，心怀正义，帮扶弱小，凭借一身本事，在这个冷酷而世俗的娱乐圈里单枪匹马闯出一片天。男人的一番作为和我心中的大侠，简直是一模一样。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陆离他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他很喜欢我见的那个关于侠的故事。
　　在我面前这个名叫陆离的男人，是侠的精神在这个世界的化身。
　　那个男人存在像是道标亦或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命运的指引，在冥冥之中为我这个迷惘的穿越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指引出一条前进的道路。那个男人是老天爷送给我这位武侠发烧友，表演爱好者，饱受命运女神眷恋的穿越者的一个天大的礼物。
　　杨聪，你真不愧是被“系统”钦定的被命运女神眷恋的穿越者。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下一秒，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心跳声。
　　我的眼前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了，自己上辈子曾经在电视机里看到过的那些武侠小说改编电视剧中男主角们的脸：黄日华饰演郭靖，翁美玲饰演黄蓉，古天乐饰演杨过，吕颂贤饰演令狐冲，江华饰演金蛇郎君夏雪宜……
　　如果陆离和我出生在同一个世界，他是不是也能走上这条演艺之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是不是也能收获一个专属于他的“侠"的角色呢？
　　我脑中的思考转瞬即逝。
　　通话结束，我放下手中的电话机听筒，朝着电视机的方向恶狠狠地翻了大大大一个白眼。
　　“陆离……你刚刚的那一段演出的，真是该死的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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