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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无凭(五)
周循从坐下就盯着谢怀霜。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周循,衡州明部的负责人。”
我在谢怀霜手心上面写下来,见他悄悄打量对面的人。
方才我试了又试,发现谢怀霜还是听不见,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已经很高兴了,盯着我看很久,眼睛晶晶亮地对着花草墙瓦看来看去,又转回到我身上。
“这是,”周循咳嗽一声,“这是……是哪位?”
“一位……朋友。”我瞟一眼谢怀霜,说得很不甘心,“很好的朋友。”
周循的表情很怪,略为扭曲,像他在学堂里面算不出来线路图的时候一样。他这个人总这样,有什么都要露在脸上。
——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怎么会有人算不出来。这不是看一眼就行了吗?
“啊?哦……哦。好的。”
周循自己嗯嗯啊啊了几声,和谢怀霜摆摆手:“你好?”
谢怀霜就也学着他:“你好?”
他还是不太熟练跟别人交往这种事情。我能看出来他是在尝试表达友好,但落在周循眼里,大概还是跟刚才一样的面无表情。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我看向周循:“说正事吧。”
“哦,哦……对,说正事。”
我铺开衡州的地图,周循便凑过来,把自己的也铺开。我给他看之前跟谢怀霜商议之后定下来的几处标注。
谢怀霜大概怕我不相信,当时还非常仔细、甚至是过分仔细地解释了一些改动的原因。
其实他说头两句的时候我就立刻明白了。等他慢慢说完,我表示我听懂了,又和他重复一遍:“你说的我肯定会信的。”
谢怀霜当时是什么样子呢?好像是隔着一层绿纱,仰头朝着我,良久才点一点头,嘴角抿出来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周循听完新的安排,却只是皱着眉没说话。我只好把谢怀霜当时说的那些又掰开揉碎了复述一遍给他,见他思索片刻,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确有道理。”
这人一向话很多很碎,果然又问我:“祝师兄,你怎么发现的?是不是上次到神殿……”
“不是。”我就等着他问这句话,立刻拽拽谢怀霜的袖子,“就是我这位朋友告诉我的。”
快夸他,快夸他。
谢怀霜原本神色淡淡坐在一旁不说话,被忽然拽一下,有点疑惑,眨眨眼看我。
——他这次是真的在看我,而不是只跟着感觉来找到我在的方向。
周循又自己哦哦哦几声,眼睛亮了一下却没说话,打量谢怀霜的目光不知为何,很带着些谨慎的意味。
他这个样子很稀罕,毕竟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只要知道对面是跟神殿作对的人,他早就喊着什么姐妹什么兄弟冲上去了。
我甚至就怕他一激动直接上来勾肩搭背,还专门盯着准备拦他——谢怀霜一时半会还改不了多年攒下来的习惯,其他人靠近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防御反击。
但是周循居然就那样坐着没动。他这会儿沉稳给谁看?
他不问,我只好自己说下去:“他很了解神殿,那些调整都是他帮着想出来的。具体的计划,他也会帮我们一并推敲。”
但是周循还是自己哦哦哦几声,嘀咕一句明白明白厉害厉害就不说话了。他平时不是很会夸人的吗?
我朝他使眼色。
——赶快说两句好听的,像平时夸别人那样夸谢怀霜两句啊!
周循看来是接收到了我的眼神,点一点头。
我就说,毕竟都是铁云城出来的人,虽然他总是画不明白图算不明白线路,但跟我还是很有默契的。
他大概是在思索夸人的话。在他思索的空当,我告诉谢怀霜:“他说你很厉害的。”
谢怀霜等我写完,就睫毛颤一下,眉眼弯起来一点,目光朝周循转过去。
“也没有……嗯?”
周循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椅子带人都往后挪了半尺,不知道自己在莫名其妙扭曲什么,见我看过去还问:“我刚才那样还不行?那这样呢,这样行不行?”
“……”
谢怀霜愣了一下。趁谢怀霜转过去视线,我快速问他:“坐那么远干什么?”
周循扭曲的表情顿了一下,也转为困惑:“你不是这个意思?”
这到底怎么理解的?
“……坐回来!”
周循看起来仍然很困惑,但还是哦哦一声,老老实实搬着椅子又坐回来了。谢怀霜转过来看我,有点困惑,朝我比口型:“这也是你们……你们铁云城的习俗吗?”
*
周循只有在说正事的时候是有正形的。大致讲过如何布置、如何行动,他沉吟片刻,把手里跟着批注的地图收起来:“明白,我回去就安排。”
“有情况随时通知我。”
“好。”
“你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
周循耸肩:“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再说了,我一向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
很有边界感,指五湖四海地勾肩搭背吗?
“那又不一样。”
周循揣了地图起身,我趁着谢怀霜没注意给他猛猛指正门:“附近我早查过了,没有一点问题,安全得很——你这次能不能走正门?”
谢怀霜还是很爱干净的。总不能让谢怀霜以为我们铁云城全都是一群酷爱爬烟囱的人吧!
“师兄啊。”
周循假模假样地叹气:“你变了。你从前从来不管这些的。”
“……我现在就管了,怎么着?”
“不怎么——我哪能把你怎么样。”
周循很夸张地摇摇头,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对了,你最近有接到衡州暗部来新人的消息吗?”
“没有。怎么了?”
“没有?”周循皱一下眉,“奇怪。最近衡州总有人卖话本影射神殿擅权。我看名字眼生,还以为是来了新人没告诉我。但是连你也不知道吗?”
这种事听起来的确像是暗部会做的事。我问他:“叫什么?”
“闲话生。”周循报了个名字,“也已经荣登神殿通缉令了——虽然是排在尾巴。”
我想了一下,上次我到书局匆匆忙忙买书——那一堆用来垫桌角我都怕碍着谢怀霜眼睛的书,似乎的确隐约瞥见了这个名字,但当时我着急回来,只拣着老板倾情推荐的几本买了就走。
“知道了。我留意。”
周循听了点头,视线越过我肩头,在谢怀霜身上停留一刻。
“我只多说一句。普通人不会有这样重的兵戈气,他不是简单人物。”周循声音压低,“师兄,你确定清楚来路吗?”
我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谢怀霜这会儿明明就自己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跟那些抽芽摇曳的新鲜花草一样,最多只是脸冷了一些、话少了一些罢了,哪里有他说的这么吓人?
“清楚。”
顿一顿,我还是补充一句:“你多见几次就知道了。他是很好的人。”
谢怀霜是很好的人,也应该有很多很多朋友、被很多很多人喜欢、被很多很多人爱,到热热闹闹的春光里面去。
周循不说话,我接着告诉他:“他只是看着不太亲近人,其实不是的,你日后便知道了……”
“我觉得,”周循转回来目光,摸摸下巴,“你现在说的话最多只有三成可信度。”
……油盐不进。
但是没关系。多见几次,他日后肯定会知道谢怀霜的好处的。虽然我总觉得周循不太聪明,但再笨的人还能看不出来谢怀霜是个好人吗?
关上院门,我蹲着看谢怀霜摆弄了半刻钟的芍药花,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就是这样。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谢怀霜是很好的人,而我又比很多人都更聪明——城主说的。所以我最喜欢谢怀霜,天底下第一喜欢谢怀霜。
“这一朵昨天还……嗯?”
谢怀霜眼睛抬起来,止住话头。
“你方才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刚才……刚才说话了吗?”
谢怀霜点点头,我手指在他掌心猛地停住。
“你能……你能听见了?”
“不是能听见。”谢怀霜指指我的嘴巴,“看得比刚才清楚了一点——能看见你的口型。”
“但是刚才你说得太快了,我没看清……”
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没看清就好。我看谢怀霜现在跟人交往还太少,根本分不清情啊爱啊这些东西。什么天底下第一喜欢谢怀霜,我说的那些话现在能给他听吗?
怕我自己忘记,我前几日还专门写了“徐徐图之”的字条贴在桌角来提醒自己。
“没说什么。”我告诉他,“你方才要对我说什么?”
有这种自制力,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但是谢怀霜能看见了,我就不能在他手上写字了,也不用牵着他领路了。要有什么借口才能和他拉手呢?
我一天不和谢怀霜拉手就不舒坦。可是我总不能毫无理由、莫名其妙地去牵人家的手吧?
谢怀霜眼睛眯起来一点,看我片刻,又把手伸出来:“你方才说什么?你不如还是写下来吧,我看的……还不是特别清楚。”
他说着就又把手又往我手里一塞,掌心朝上。
到底是能看清楚还是看不清楚?
不知道,但只知道他还是听不见。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在他手上重复自己刚才的话,嘴巴悄悄说他坏话。
“你以前还讲一点道理,现在完全不讲道理。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谢怀霜的头发被吹到我脸侧,掠过去很淡的皂角香气,飞絮一样轻飘飘的。
好吧。我很勉为其难地承认:“你的确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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