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载

　　永远都教不出一个好学生。
　　这句话，被吴晴狠狠地记在了心里。
　　她这一记，便是六年。
　　这六年里，她收起刚入职时的温柔，每天板着一张脸，穿衣打扮也渐渐向中年教师靠拢。
　　渐渐的，她也成了那些学生口中，远远见了就需要绕道走的“老巫婆”。
　　“卧槽！是老巫婆，赶紧走！”
　　几个调皮的学生自以为很小声地，嬉笑着向另一个方向跑了。
　　他们离去时还不忘打闹。他们互相推搡着，想使得同伴去碰一碰“老巫婆”的晦气。
　　他们只顾嬉闹，全然忘了看路，于是不期然与迎面走来的年轻老师撞上了。
　　“哎呦——”
　　那老师被撞得哎呦一声，却也没发火，只冲着几人道：“小心点。”
　　“好的老师！”
　　几人嬉皮笑脸地跑远了。
　　年轻老师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向着吴晴的方向小跑了过来。
　　她穿着一条洁白的及膝裙，随着风荡啊荡的。裙摆处一朵被几种艳丽的颜色堆砌而成的小花，也随着裙摆的抖动而变得更加欢快。
　　“吴老师。”小姑娘在吴晴面前站定。
　　“文老师。”吴晴盯着她裙子上的那朵小花道。
　　“怎么了？”小姑娘疑惑看向自己的裙摆，在看到到裙摆以及鞋子上，都沾染了粉笔屑时，她弯眉笑道：“估计是刚刚帮学生出黑板报弄上去的，回家洗洗就好。”
　　吴晴点点头，道：“让他们自己弄就行了，又不是一年级的小孩子了。”
　　“我和他们一起弄，也快点。”小姑娘仰头笑了一下。
　　阳光刚好打在她的脸上，微微刺目的光线，让她稍眯了眯眼。
　　她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道：“吴老师，咱们班的黑板报出好了。”
　　“好，我知道了。”
　　“那吴老师我先走了。”
　　不等吴晴接话，小姑娘就欢快地跑走了。
　　她裙摆处那朵被粉笔染成的小花，不时随风飘到身后。若隐若现的，让望着它的人，也不觉跟着恍惚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想起，自己刚当老师时的样子了。她总觉得，那时自己的表现，是极为不堪且不责任的。
　　所以，她一直在刻意遗忘那段日子，直至今日……
　　“你如果一直那样下去的话，一辈子都不可能教出一个好学生。”
　　校长当时的话语，忽地在耳边炸开，这也让吴晴瞬间清醒。
　　“都过去了。”她轻笑低喃。
　　清脆的上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她踩着铃声的尾巴进了教室。
　　这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一开始还好，到了后半堂课时，他们便开始骚动起来。
　　吴晴看了看开始小动作不断的学生，厉声道：“接下来谁要是再做小动作，或者偷偷讲话，放学就别走了。”
　　她的话让躁动不安的学生，一下子清醒过来。接下来的小半节课，学生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留在教室不能回家。
　　虽也有个别学生有些小动作，她一句“放学别走了”，便让其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一节课安安稳稳的结束，吴晴喊了放学后，便率先出了教室。等她出了门，学生们才哄地一下往出抢。
　　这个和往日无异的上午，便这么过去了，没起一丝波澜。
　　所以，当吴晴在家接到家长来电，说孩子找不到时，她整个人都是蒙的。
　　随后她冷静安抚家长道：“你先别急，你把电话给门卫，我让他给你开门，我马上就到……”
　　吴晴赶到学校的时候，小波妈妈正站在窗户前往教室里瞅。
　　她一听到脚步声，就忙得转头让吴晴开门。
　　“小波！小波！”门锁一开，小波妈妈立马冲了进去。
　　她眼神在教室内搜寻一圈，很快在教室角落找到躺在地上的孩子。
　　“小波——”
　　小波紧闭着眼，他眉头轻皱，薄唇紧抿，满脸的痛苦让人不容忽视。
　　“小波，小波，你醒醒，你别吓妈妈……”小波妈妈哭着将孩子半抱在怀里。
　　吴晴反应迅速，立刻拿出手机播通了120。
　　“疼——”在妈妈的哭声里，小波幽幽转醒。
　　“疼——”小波的五官慢慢地往一处拧去。
　　小波妈妈的眼睛猛地一缩：“疼？哪里疼？”
　　小波的右手略往上举了举，道：“头。”
　　“头？”女人慢慢把目光移到小波的头顶，却被地上那一滩微微泛干的血迹刺疼了眼。
　　刚刚挂掉电话的吴晴微微一愣，手里的手机也在这愣神的片刻里，掉落下来。
　　“吴晴！”女人落着泪，满面恨意地盯着吴晴，“如果小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吴晴又看了眼小波头下的那摊血，不是很红，却刺目的紧。
　　吴晴强迫自己微微镇定下来，蹲下身子捡了手机道：“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
　　“呵，救护车？”女人满脸讥笑，“早干嘛去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孩子被锁在教室，你跟我说不知道？你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吴晴抿着唇，双手合握着手机。她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慢抚着手机屏幕上那道刚刚多出来的裂痕。
　　“妈妈……疼……”
　　小波的声音让她收回看向吴晴的目光。
　　“小波，没事了。妈妈来了，待会医生就来了。不要害怕……”
　　小波妈妈温声哄着小波，吴晴就在一旁傻傻地看着。直到救护车的声响翻过院墙，跑过校园，闯进教室，飘到她们的耳内。
　　小波和妈妈很快被带去了医院。吴晴本来也想跟去，只是被小波妈妈从救护车上赶了下来。
　　吴晴望着远去的救护车，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她就这么用着右手拇指，一昧地抚着手机屏幕上的裂痕。直至指腹有了些微弱的刺痛感。
　　那天下午吴晴请假假去了医院，小波的家人却拒绝吴晴的看望。
　　他们也不让吴晴支付任何费用，只说要让吴晴付出代价。
　　吴晴无法，只得等照顾小波的护士出现，才向护士了解些情况。
　　“头只是碰破了皮，会晕倒也只是因为小孩子低血糖犯了。你也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
　　吴晴默默松了口气。
　　第二天，星期六。
　　吴晴按着惯例打开手机新闻，点进“城市头条”——
　　“教师无情：无故禁闭，致生昏迷”。

　　【篇后语】
　　“我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明明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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