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心

　　雨势渐歇，窗外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徐嘉晓刻意压低的嗓门和梦期窸窸窣窣换鞋的动静。

　　“我们回来啦！”徐嘉晓扬声喊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莫梨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她看到梦期正低着头，默默地把自己的小鞋子摆正，动作有些慢吞吞的，不像平时那样雀跃。

　　“期期，回来啦。”莫梨柔声招呼。

　　“嗯，妈妈。”梦期抬起头，应了一声，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算不上开心的、有些勉强的笑容，然后便抱着书包快步走向自己的小书桌，“我去写作业。”

　　徐嘉晓对着莫梨使了个眼色，嘴巴朝梦期的方向努了努。

　　莫梨会意，跟着徐嘉晓走到厨房门口，离儿童房稍远一些。

　　“怎么了？”莫梨低声问。

　　徐嘉晓皱着眉，同样压低声音：“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劲。在商场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玩得挺开心。回来路上就开始不说话，问她是不是累了，她就点点头。但我感觉不是累那么简单……梨子，你觉不觉得，期期今天好像……有点不开心？”

　　莫梨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回想起刚才女儿那个勉强的笑容和躲闪的眼神。徐嘉晓的直觉很少出错，尤其是关于梦期的事情。

　　孩子的情绪像晴雨表，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真正关心她们的人的眼睛。

　　“我知道了师姐，我会好好问问她的。”莫梨点了点头。

　　徐嘉晓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心事了。你好好跟她说，别着急。”她又提高音量，换上轻松的语气对着儿童房方向喊道：“期期，晓晓阿姨先走啦！明天再来找你玩！”

　　“晓晓阿姨再见。”梦期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依旧有些闷闷的。

　　送走徐嘉晓，莫梨走到儿童房门口。梦期正趴在书桌前，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着生字，小背影坐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低落。

　　莫梨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看到女儿写几个字就会停下来，发一会儿呆，或者无意识地用橡皮在作业本上蹭来蹭去。这绝不是她平时写作业的状态。

　　等到梦期合上作业本，开始收拾书包时，莫梨才端着杯温水走了进去。

　　“期期，作业写完了？”莫梨将水杯放在桌上，在她身边坐下。

　　“嗯，写完了。”梦期点点头，依旧没有看妈妈，自顾自地把文具盒放进书包。

　　莫梨看着她刻意回避的样子，心里有了底。她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女儿额前有些乱了的刘海，声音放得更加柔和：“期期，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梦期收拾书包的动作猛地一顿，小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莫梨一眼，那双酷似贺浔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摇了摇小脑袋，声音细若蚊蚋：“……没有不开心。”

　　孩子的谎言，往往漏洞百出，但那刻意掩饰的背后，通常藏着一颗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困惑或受伤的心。

　　莫梨的心揪紧了。她知道女儿在撒谎。梦期从小就不是一个擅长掩饰情绪的孩子，她的开心和不开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此刻这种刻意的否认，反而印证了徐嘉晓的猜测。

　　莫梨没有戳穿她，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了解自己的女儿，逼得太紧，只会让她把心门关得更紧。她只是伸出手，将女儿轻轻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

　　“没有就好。”莫梨的声音很轻，像夜晚温暖的风，“妈妈只是希望你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妈妈。妈妈永远是你最可以信任的人，会一直陪着你。”

　　怀里的女儿身体依旧有些僵硬，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挣脱。

　　莫梨能感觉到，那小小的、单薄的肩膀，似乎在微微地颤抖。她在忍耐，在挣扎。

　　有时候，无声的陪伴和全然的接纳，比刨根问底的追问，更能给予孩子安全感。

　　过了一会儿，莫梨松开她，看着女儿低垂的小脸，柔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刷牙洗脸，准备睡觉好不好？”

　　梦期默默地点了点头。

　　洗漱的过程很安静。梦期很配合，但始终不怎么说话。躺在床上，莫梨像往常一样，给她掖好被角，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晚安吻。

　　“晚安，期期。”

　　“妈妈晚安。”梦期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莫梨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房间里很安静，但她知道，女儿并没有睡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很轻，很轻，像是怕被任何人听见。

　　那声音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莫梨的心上，又酸又疼。她几乎要忍不住推门进去，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问她到底怎么了。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尊重女儿想要独自消化情绪的权利，也相信她会在需要的时候，向自己敞开心扉。

　　成长的道路上，总有些心事需要独自面对，有些眼泪需要偷偷流淌。作为母亲，能做的，就是守在不远处，确保她知道，回头时，永远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等待。

　　莫梨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里面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她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已经完全停歇的雨夜，心中充满了担忧和疑惑。期期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在学校遇到了麻烦？还是因为……最近贺浔频繁的出现，让她感到了困惑和不安？

　　孩子的心思，敏感而复杂。尤其是梦期这样早慧又懂事的孩子，她看到的，感受到的，可能远比大人们想象的要多。

　　莫梨知道，她需要更多的耐心和观察。女儿的沉默，是她发出的一个信号，一个需要被更温柔、更谨慎对待的信号。

　　夜色深沉。莫梨决定，明天找个机会，悄悄去学校了解一下情况。同时，她也需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与女儿进行一次更深度的、关于“叔叔”，关于“爸爸”这个概念的沟通。

　　有些话题，终究是无法永远回避的。尤其是当它已经开始影响到孩子情绪的时候。

　　这一夜，对莫梨来说，注定难以安眠。而对房间里那个假装睡着的小女孩来说，她的心事，如同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清澈，却布满了无人能解的、闪烁而迷惘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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