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黑暗。

　　粘稠的，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像沉船的碎片，在无声的海底缓慢漂浮。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一种被彻底包裹、与世隔绝的真空感。

　　叶言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是否真的睡着过。药物的残效、极致的恐惧和缺氧的眩晕交织在一起，将他的感知搅成一团混沌的淤泥。

　　当他再次极其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一片幽冷的、来自箱体内壁的微光，将他苍白失血的脸和空洞的瞳孔映照在光滑的玻璃壁上，像一个重叠的、绝望的幽灵。

　　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胸腔被束缚的刺痛和空气稀薄的灼热感。脖颈上的项圈像一个冰冷的活物，时刻提醒着他屈辱的处境。华丽的礼服此刻变成了最沉重的枷锁，紧密地包裹着他，汲取着他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玻璃和内里柔软却令人作呕的丝绒。

　　他还在这里。

　　这个巨大的、透明的棺材里。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冰，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

　　逃？

　　往哪里逃？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那个变态的收藏室，那些冰冷的陈列柜，那些象征着无尽折磨的工具。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恐怖展览，而他是唯一的展品。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投向外面。

　　叶时南并不在房间里。

　　但这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悬停。那个恶魔随时可能回来，用那种欣赏艺术品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他，或许还会进行新的“互动”或“调整”。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也可能过了几个小时。

　　在这片绝对的寂静和禁锢中，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变成一种细腻而残酷的折磨。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心脏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甚至肠胃因为饥饿和恐惧而发出的细微蠕动声。

　　这些来自身体内部的噪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到震耳欲聋的地步，疯狂地折磨着他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试图蜷缩起来，但空间太过狭小，只能勉强屈起膝盖，形成一个脆弱而无用的防御姿态。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片死寂的麻木。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

　　叶言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惊恐地望向门口。

　　钥匙开锁的声音。

　　门被推开。

　　叶时南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家居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小碟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点心。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满足感，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此刻正来慰劳他珍贵的所有物。

　　看到叶言兮睁着眼睛，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步伐轻快地走到标本箱前。

　　“哥哥醒了？”他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玻璃，变得有些模糊失真，却依旧清晰地传递着那令人不适的愉悦，“饿了吗？渴了吗？”

　　他将托盘放在旁边的小推车上，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壁，发出沉闷的“叩叩”声，吸引着叶言兮的注意。

　　叶言兮如同受惊的动物，猛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憎恶。

　　叶时南似乎被他的反应取悦了，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绕着标本箱走了一圈，如同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目光细细描摹着叶言兮每一个细微的恐惧表情。

　　“看来哥哥很喜欢新家。”他停下脚步，隔着玻璃，与叶言兮对视，语气轻柔，“很安静，对不对？再也没有那些烦人的噪音和无关紧要的人了。”

　　他指了指托盘上的点心和清水：“这是你的早餐。不过……”他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种玩味的表情，“要怎么给你呢？”

　　他故作思考状，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走到墙边，按下了另一个开关。

　　标本箱靠近底部的一块玻璃，大约巴掌大小，突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个小口！

　　一股相对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叶言兮几乎是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但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淹没——这个小口，仅仅够一只手腕勉强伸出！

　　“看，我是不是很体贴？”叶时南笑得无辜又残忍，“这样就不会弄脏哥哥漂亮的新家了。”

　　他将那杯清水，缓缓地、通过那个小口，递了进来。

　　叶言兮看着那杯近在咫尺的清水，喉咙的干渴燃烧到了极致。生理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

　　但他的手指刚颤抖着抬起，就猛地僵住了。

　　他看到叶时南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期待和一种恶劣的兴奋，仿佛正在等待一场有趣的驯兽表演。

　　如果他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屈服？意味着接受这种非人的对待？成为真正被圈养的宠物？

　　巨大的屈辱感压倒了生理的需求。

　　他猛地扭开头，紧闭双眼，身体因为抗拒而微微颤抖。

　　叶时南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丝，闪过一丝不悦。

　　“不乖。”他轻声说，语气冷了下来，“哥哥又想挨饿了吗？”

　　他没有强迫，只是缓缓地将那杯水又拿了回去。

　　“没关系，”他语气重新变得“宽容”，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可以慢慢来。哥哥总有一天会明白，谁才是对你最好的，谁才能真正……拥有你。”

　　他的指尖，再次隔着一层玻璃，轻轻点在那条黑色项圈的位置。

　　“毕竟，这里……”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偏执，缓缓地、清晰地用口型比出那两个字母，如同最深刻的烙印：

　　“NS”

　　叶言兮死死地闭上眼，将那恶毒的标记和含义隔绝在外，但冰冷的绝望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冻结了他最后一点意识。

　　NS

　　Nan's Specimen. （叶时南的标本）
　　Never Sleep. （永不沉睡）
　　No Sound. （无声）
　　No Salvation. （无救赎）

　　………

　　无数的解释，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永恒的、属于叶时南的寂静囚笼。

　　叶时南没有再多说，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缓慢驯化的过程。他端着托盘，哼着那首熟悉的、欢快却扭曲的调子，悠闲地离开了收藏室。

　　门被轻轻关上。

　　落锁声再次响起。

　　世界重归那片被玻璃过滤后的、窒息的寂静。

　　只留下叶言兮，独自蜷缩在冰冷的永恒之光中，脖颈上烙印着归属的标记，在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标本箱里，慢慢地……慢慢地……

　　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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