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依赖

　　陆则勉远比余桥星以为的要更早认识他。

　　他的父母向来要求严苛，已经达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什么阶段学会什么，要达到怎样的目标，每一步都在按照严格的计划执行。

　　就连日常生活中应该有什么爱好，和什么样的人来往，甚至是每一天的安排，也已经被陆家父母细细打算好了。

　　如果达不到父母的要求，被无视直到下次完成这个目标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

　　幼年的陆则勉不理解，他试图反抗改变些什么，但很显然这种幼稚的办法引起不了任何人的注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就可以那样听父母的话。

　　后来他知道了，陆辞允曾和他一样过。

　　于是他也成为了父母心里听话的孩子，虽然他依旧不理解。不过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的意愿根本就不重要，只要照做就好了。

　　照做可以生活的更好，父母就会像自己期待的一样和蔼，而外面的人也无不称赞陆家的两个孩子是多么的优秀。

　　他和陆辞允就像橱窗里精美的商品，或是店里展出的精美人偶，所有人都会惊叹它的细节与做工，赞叹制作者的用心，却唯独忽略了那蜷缩在深处的灵魂。

　　十岁跨年那天陆家邀请了很多人聚会，而陆则勉前半程都无法参与。陆家父母对外说是陆则勉专心学习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事实上陆则勉正在房间里关禁闭，因为他在本来该回家的时间执意要去公园里走走。

　　房间内所有能显示时间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密不透光的窗帘也被拉上，为了能让陆则勉好好反思，也让他陷入无穷无尽的等待。

　　陆则勉靠在床边，他也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只是悄悄拉开窗帘的一隅透过缝隙看着楼下宾客们来来往往的场面。

　　这些人他都很眼熟，都是陆家的商业伙伴，也是带着些许奉承的当着父母的面夸赞自己的人。

　　那些来的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他也都见过，稚气的脸上带着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开朗笑容。

　　所以陆则勉觉得自己虽然有时和他们在一起玩，但感觉完全融入不进去。

　　而紧接着来的人他倒是有些眼生，夫妻俩牵着一个小男孩儿走进了陆家。一身精致的礼服得体而不显普通，就像男孩儿可爱的面容一样，一切都是那么融洽。

　　陆则勉看过今晚的宾客名单，除了自己认识的，那来的肯定是新到A城的余家了。

　　他听别人提起过，余家多年没有孩子，没办法就去孤儿院领养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余桥星。这之后余家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甚至更加宠爱一些。

　　余桥星也因为长相出众加上性格也很好，很受大家喜欢。

　　余家今年才来A城，但余家在酒店领域本身产业就很大，并且余家上下很会做人，所以很快就融入了A城的圈子。

　　这次也是因为最近陆家和余家有合作的项目，所以自然而然地邀请了他们。

　　在其他孩子的描述中，余桥星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一个在满是爱中长大的孩子对身边的人也全是善意，他阳光自信，虽然还小但很会体察别人的心情。这无疑在同龄人中很受欢迎。

　　陆则勉很快兴致缺缺地又将窗帘拉紧了。陆家的隔音很好，他一点也听不见外面地动静。热闹与他的房间被完全隔离开来，反而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可怜。

　　就在他身处寂静中等待时间流逝到思过结束时，一阵微弱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样的氛围。

　　“时间到了吗？”陆则勉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开门。

　　可来的人比自己还要矮上一节，面对突然打开的门似乎是没想到一般突然局促了一下。

　　“啊...你好。”余桥星在陆则勉疑惑的眼神中自我介绍着：“我叫余桥星。”

　　“陆则勉。”陆则勉点了点头。

　　“很抱歉打扰你了，但我可以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吗？”余桥星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楼下人太多了，我有些不舒服。”他很快补充：“你们家楼上的门都关着，我都没有进的。”

　　还挺有礼貌，陆则勉心想。于是他侧过身，示意余桥星进来。

　　“谢谢你！”余桥星有些惊喜，那突然变亮的眼睛在走廊的灯光下神采奕奕，让已经在黑箱子般的房间里呆了很久的陆则勉感到有些夺目，又很快随着陆则勉一起踏入黑暗的区域而熄灭。

　　余桥星进房间后并没有像以往进陆则勉的房间的孩子们一样对室内的陈设表现出好奇而小心地到处看。他摸索着来到床边地毯子旁问：“我可以坐这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不你还是坐椅子上之类的吧。”陆则勉表现出主人的样子般招呼他。即使这个“主人”现在连房间都出不去。

　　“没关系的，我坐这就行。”余桥星已经靠在床边盘腿坐下了。黑暗中陆则勉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他的轮廓，感觉像是什么毛绒小动物一般。

　　陆则勉本来还有心戴上在外人面前的假面，刚挂上嘴角的笑容在发现似乎并不需要后又很快放下。这种相识的场面实在是过于奇怪，不过也得益于此，陆则勉在多年后记起这段时想，最真实的他反而是和余桥星的第一次见面。

　　余桥星坐下后便没再说话，没有问为什么明明有聚会陆则勉却在房间里没有下去露面，也没问为什么要把房间里搞得这样漆黑，更没有感觉因为气氛尴尬而努力找出些什么话题。

　　他就那样安静的呆在房间的一隅，不吵闹，不打扰。

　　余桥星表现得自然，陆则勉自然也觉得两个人这样沉默地在同一个空间没有任何的不妥，这让他感到和生人在一起时难得的自在。

　　通过黑暗，他打量着那一团黑影，这放在平时一定会被说是不礼貌。但这次可以，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小男孩儿他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丝信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则勉手撑在桌面上竟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他本该习惯了这样长时间黑暗而没有时间的禁闭。让他惊醒的是余桥星的声音：“什么时间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

　　“不知道。”陆则勉说：“这里没有钟。”

　　也不知道余桥星在想什么，他只是站起身来，顺便还将自己靠过的床边的被单拍了拍干净：“真的谢谢你！我下去啦，不然爸爸妈妈要担心了。”

　　“好。”陆则勉起来给他开门。

　　余桥星走到门口，突然仰起头看向他说：“你等会儿会下来吗？”

　　“不知道。”陆则勉依然是这个回答，因为他要等父母来喊他以后才知道下一步的安排：“不过你最好不要被知道你来我这了。”

　　还没等余桥星询问，他就有些坏心眼地主动说：“毕竟，我是在关禁闭。”

　　后来陆则勉虽然也参加了聚会的后半段，但也并没有和余桥星有过多的交流。只是大家围在一起说话时，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发现余桥星比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好像更加漂亮。那双眼睛的瞳色比常人更浅一些，嘴角有一颗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的红色小痣。

　　而这张漂亮的脸在多年以后是属于自己的，展露过为自己而产生的各种情绪，每一副样子陆则勉都牢记在心底。

　　余桥星也正如那天他关禁闭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只是这之后，陆则勉就再也不允许他再次离去。

　　-

　　余桥星的有些哭腔的问题打了陆则勉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这样的...他在心里想。无数的情绪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在胸腔膨胀，可是却堵得说不出一个字。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束缚，想让你凭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像陆辞允和齐轩那样到了无法挽救的程度。

　　短短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两个人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变得越来越急促。脑内的想法多而杂乱，让人无法理清。

　　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很大的矛盾，通常只要有一方说了什么，另一方都会欣然答应。

　　绝不会像此刻一样让氛围如此沉重。

　　没有等到陆则勉的回答，余桥星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他低下头，连带着眼角的红晕一起离开陆则勉的视线。

　　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砰”的一声，陆则勉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紧闭的大门就像小时候余桥星先离开自己房间后一般，他很想追出去却似乎被困在了这里。

　　结束了吗？陆则勉陷入了完全悲观的情绪，和平时通常是理智的他好不相符，就好像他和余桥星之间完全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他陷入迷茫。他身边实在是没有可以参照的范本，李恒泽虽然恋爱次数多但是从来没有走心过，而陆辞允，齐轩此刻还在医院躺着。

　　他想着刚才余桥星的反应，那是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的伤心，就好像...是被自己抛弃了那样。

　　和自己希望的永远快乐恣意的余桥星完全不同。

　　这是这段时间第一个家里没有余桥星的夜晚，同一轮月亮在昨晚和今晚似乎洒落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光芒，今天似乎更冷，更加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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