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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官船缓缓驶入了淮州码头。
相较于京师的庄严肃穆,淮州码头呈现出一派截然不同的气象。
舳舻千里,帆樯如林,商贾云集。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盐腥以及一种奢靡繁华的气息。
淮州的大小官员已经在码头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为首的便是淮州刺史崔有旭,以及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卢弘笙。
船板放下,安王萧昱安率先步下。他面容冷峻,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并未立刻叫起。
谢珩之在谢季忠的虚扶下,缓步走下船板。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舟车劳顿后的倦色,看上去更像一个前来镀金的清贵文官,而非手持利刃的钦差。
“臣等恭迎安王殿下,恭迎谢御史!安王殿下千岁!谢御史金安!”以崔有旭为首,众官员齐声高呼,礼数周到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萧昱安这才淡淡开口:“都起来吧。”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安王殿下!”
众人起身,崔有旭立刻堆起满脸殷勤的笑容,上前一步:“安王殿下与谢御史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府衙略备薄酒,为安王殿下与谢御史接风洗尘,还望安王殿下与谢大人赏光。”
萧昱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却瞥向身旁的谢珩之,习惯性地想刺他一句:“谢御史看着气色不佳,可是昨夜受惊了?若是不胜酒力,早些回驿馆歇着也好,免得宴席之上失仪。”
谢珩之微微躬身,声音平和无波:“有劳安王殿下挂心,下官无碍。崔刺史盛情,下官自当奉陪。”
崔有旭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引路。
接风宴所设花厅内,极尽奢华。水陆珍馐,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官员们轮番上前敬酒,言辞阿谀,极尽奉承之能事,焦点大多集中在身份尊贵的安王身上。
萧昱安显然习惯了这种场合,应对自如,时而敲打两句,时而受一杯酒,将亲王的派头拿捏得十足。
相比之下,谢珩之则安静得多,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坐着,偶尔举杯浅酌,对于官员们的敬酒,也是温和回应,并不主动。
酒过三巡,一个坐在下首、面色泛红显然已有些醉意的盐课提举司的官员,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谢珩之面前。
“谢御史,下官敬、敬您一杯!您可是京城来的钦差,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以后在淮州,还得多多仰仗您呐!”
这话听着是奉承,但那语气和神态,却透着一股子敷衍和并不怎么掩饰的轻视。
谢珩之端着酒杯,正要起身。
那官员却似乎“醉”得厉害,竟伸出油腻的手,失礼地直奔谢珩之端着酒杯的手腕而去。
谢珩之眸光微微一闪,竟似反应慢了半拍。
不仅没有避开,反而手腕微微一松,像是被对方“不小心”碰到了一下。
杯中的酒液顿时晃出了一大半,泼洒在他的官袍袖口上,染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谢珩之轻轻低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和无奈,仿佛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被莽撞醉汉冲撞了的文弱书生。
谢珩之甚至还对着那官员温和地笑了笑:“下官醉了,小心些。”
那醉官见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更加认定这位御史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嘿嘿笑着还要再凑近。
这一切,都被主位上的萧昱安看在眼里。
他原本正享受着众人的吹捧,看着谢珩之那副温吞隐忍的样子,心里正觉得鄙夷又解气。
但当他看到那官员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试探甚至近乎羞辱谢珩之,而谢珩之居然就这么生生受了,还对着对方笑!
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就窜上了萧昱安的头顶。
“放肆!”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丝竹谈笑声!
萧昱安猛地将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射那个还愣在谢珩之面前的醉官。
“你是个什么东西!”萧昱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亲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火。
“钦差御史面前,也敢如此失仪动手动脚!本王看你不是醉了,是活得腻歪了!”
整个花厅瞬间鸦雀无声。
歌舞骤停,所有官员都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那醉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酒瞬间醒了大半:“安王殿下恕罪!下官、下官该死!下官只是……只是仰慕谢御史……”
“仰慕?”萧昱安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辩解。“用你的脏手去仰慕?用泼酒的方式仰慕?崔刺史!”他猛地转向冷汗直流的崔有旭。“这就是你淮州官员的规矩?”
崔有旭连忙离席跪下:“安王殿下息怒!是下官管教不严!还不快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拖下去!”衙役上前,将那个瘫软如泥的官员拖了出去。
萧昱安余怒未消,目光又冷冷地扫过全场每一个官员。
“都给本王听好了!谢御史奉皇命而来,稽查盐务!尔等需全力配合,若有半分怠慢不敬,或是阳奉阴违,刚才那人,就是下场!”
一时间,所有官员都纷纷离席跪下:“臣等不敢!定当全力配合谢御史!”
谢珩之也站起身,对着萧昱安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依旧平静:“多谢安王殿下维护朝廷体面。”
萧昱安看着跪满一地的官员,看着谢珩之那恭敬却疏离的道谢。猛地一甩袖袍,冷冰冰地扔下一句。
“本王累了!散了吧!”
萧昱安也不管众人反应,黑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花厅。
满堂官员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完全摸不透这位安王殿下阴晴不定的脾气。
淮州衙门的夜晚,远比京都潮湿静谧。
谢珩之独坐灯下,指尖轻轻拂过官袍袖口那团已然干涸的酒渍。白日宴席上那场风波,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大波澜。
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一场必要的试探。
他故意选择了看起来最无能、最窝囊的一种方式——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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