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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瓶惊魂廊下劫
清晨的天还未亮透,刺骨的寒意便透过窗缝钻入下人房。
逢盈几乎是立刻惊醒了,深宫里多年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警觉让她对陌生的环境和时间有着本能的敏感。
她迅速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同屋还在沉睡的另一个小丫鬟。
李嬷嬷推门进来时,看到逢盈已经穿戴整齐,床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语气依旧严肃:“嗯,起得还算及时。记住,在周府,下人就得有下人的样子,手脚勤快,眼里有活,最重要的是守规矩。一刻钟后到厨房帮忙生火备早饭。”
“是,嬷嬷,逢盈记住了。”逢盈低声应道,声音还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但态度恭顺。
接下来的日子,逢盈便开始了在周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
李嬷嬷果然如她最初表现的那般,严厉,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是苛刻。
她教导逢盈周府的种种规矩:见不同主子的行礼方式、回话的规矩、行走站立的姿态、不同场合的穿着、器物的摆放擦拭、乃至眼神的落脚处,都有严格的规定。
做错了,或是不够标准,李嬷嬷的戒尺和冷斥会立刻落下,毫不容情。
“周家不是乡下地方,更不是你们村里!”李嬷嬷时常冷声道,“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丢了周府的脸面,你我都担待不起!”
但逢盈很快发现,李嬷嬷的严厉仅限于“事”,而非针对“人”。
她要求严格,却从不会无端刁难,也不会克扣份例或故意加重活计。做得好时,她虽不会明显夸奖,但下次吩咐活计时语气会略微缓和那么一丝。
她教授技能毫无保留,指出错误也一针见血。
这种公正,让在深宫里看惯捧高踩低、阴私算计的逢盈,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只要严守规矩,做好本分,似乎就能在这里获得一片立足之地。
这对于在宫廷最底层挣扎求生过的逢盈来说,并非难事,甚至可以说,周府的规矩比起紫禁城那动辄得咎、性命攸关的严苛,反而显得清晰明了许多。
她学得极快,记忆力好,手脚麻利,又深知隐藏锋芒、低调做人的道理,不过短短十来日,便将李嬷嬷教导的大部分规矩和活计掌握得七七八八,尤其是针线活和细致的整理打扫,做得甚至比一些做了几年的丫鬟还要出色。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和偶尔从下人间低语中捕捉的零星信息,逢盈大致摸清了周家主子们的情况。
周家如今明面上是六口人。
家主周启恒老爷,正如之前所知,是家中的绝对权威,整日忙于生意和外务,神情总是严肃紧绷,带着一家之主的威压。
逢盈只远远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屏息凝神,不敢抬头。
周夫人主持中馈,管理内宅,规矩极大,面色少有缓和之时。
大少爷周承宗温和儒雅,但似乎总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生意或外出交际,在府里的时间并不多。
他来看过逢盈两次,一次是问她还习惯否,一次是看她手冻伤了,让身边小厮送了一小盒冻疮膏来。
每次都是在外院偶遇般说一两句话,语气温和却保持着距离,逢盈心中感激,也明白他的顾虑,大少爷过多的关注对她这样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并非好事,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嫉妒和猜疑。
她每次都恭敬地行礼道谢,从不敢多言。
二少爷周承煊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鲜衣怒马,呼朋引伴,或是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似乎总有使不完的精力去挑战周夫人的耐心和周老爷的权威。
还有两位,几乎像是隐藏在宅院阴影里的存在。那就是住在后院的赵姨娘和她所生的女儿。
逢盈只偶然一次去后院深处送东西时,远远瞥见过赵姨娘一次。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人,甚至可能比周承宗大不了几岁,穿着素净甚至有些陈旧的衣裳,面容苍白憔悴,身形单薄,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里的枯树,听到脚步声,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回了屋内。
至于那位小姐,逢盈从未见过,下人们也极少提及,仿佛那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偶尔有资历老的下人议论,也是压低了声音,很快转移话题。
逢盈只模糊听说那位小姐身体似乎不太好,常年不出院门。
这就是周家,表面光鲜,内里却层级分明,关系微妙,暗流涌动。
逢盈谨守着宫女的本能,多看、多听、少说,将所有的观察和疑惑都埋在心底。
日子看似平静地流淌,逢盈凭借在宫中磨砺出的谨小慎微和手脚勤快,逐渐在李嬷嬷手下站稳了脚跟。
周夫人虽对她来历不明始终存疑,但一时也寻不到由头发难。
但她并不知道,这座宅院真正的男主人,周启恒老爷,对她这个长子捡回来的“麻烦”,早已心生不悦。
周启恒是典型的传统商人,白手起家,历经风雨才挣下这偌大家业,最是看重规矩、体面和实际价值。
长子周承宗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一言一行都应符合周家未来掌舵人的身份。
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在周启恒看来,不仅是心软,更是轻率、有失身份的表现,万一引来是非,或让外人觉得周家继承人优柔寡断、易受蒙蔽,岂非因小失大?
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不屑于直接插手内宅一个丫鬟的去留,更不愿为此事当面驳斥长子,故而维持着表面的宽容,但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却瞒不过与他夫妻多年的周夫人。
周夫人何等精明,察觉了丈夫隐忍的不快。
她本就对逢盈不甚满意,如今更是觉得这丫头留在府中,恐惹丈夫对长子心生芥蒂,连带自己也落个管教不严的名声。
于是,她寻了个机会,决意要将逢盈打发走,且要做得不着痕迹,让人抓不住错处。
这日,周夫人将逢盈唤至跟前,面色平淡地吩咐:“前日听说赵姨娘那屋里缺个插瓶的古董瓶子观赏。我记得库房里有个前朝的青玉弦纹瓶,一直收着。逢盈,你去库房找管事的张嬷嬷取了,仔细些给赵姨娘送去。记住,那物件金贵,路上务必小心,不得有丝毫磕碰。”说罢,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张嬷嬷知道是哪个瓶子。”
逢盈心中一凛。
库房重地,她这等新来的小丫鬟平日绝无资格进入,更别提取用如此贵重的物品。
而且送去后院赵姨娘处,那条路她只走过一次,且听说赵姨娘性情古怪,极少见人。
这差事听起来简单,实则处处是坑。
但她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恭敬应道:“是,夫人,奴婢记住了,一定小心。”
她心中忐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库房。
管库房的张嬷嬷显然已得了吩咐,并未多问,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逢盈一眼,小心翼翼地从多宝阁深处取出一只尺许高的青玉瓶。
那瓶子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果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张嬷嬷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才让逢盈用软布垫着捧好。
逢盈双手稳稳地捧着玉瓶,如同捧着一团火,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精神高度紧张。从库房到偏院要穿过好几重院落和回廊,她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于脚下的路和手中的宝物。
眼看就要走到通往后院的那条僻静抄手游廊,四下无人,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声,更衬得周遭寂静得可怕。
逢盈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这尊贵又脆弱的玉瓶上,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薄冰。
突然,旁边嶙峋的假山石后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如同蛰伏的猎豹骤然扑出,伴随着一声刻意拔高的、带着戏谑的怪叫:“呔!此山是我开!”
逢盈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双手不受控制地一抖,那沉甸甸、滑溜溜的玉瓶猛地一颠,险些就从僵直的指尖脱手滑落!
“啊!”她低促地惊叫一声,凭着深宫里练就的、在极度惊恐下反而爆发的最后一丝本能,死命地将那冰凉的玉器搂回怀里,紧紧抱住,如同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浮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定睛一看——果然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冤家!
二少爷周承煊。
在逢盈惊惧的眼中,此刻的周承煊就像一头突然闯入她狭小安全领域的华丽豹猫。
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缂丝面料的皮袄,领口袖口镶着油光水滑的玄狐毛,颜色鲜亮夺目,在这灰暗的冬日廊下显得格外刺眼。
皮袄似乎有些过于合身,勾勒出少年人正在抽条拔节、略显单薄却已具框架的身形。
他抱着胳膊,斜斜地倚靠在朱红的廊柱上,一条腿还微微曲起,脚尖点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劲儿。
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坏笑,眉眼飞扬,嘴角咧开,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齿,仿佛刚才那声足以吓破人胆的怪叫与他毫无干系,只是看了一场有趣的热闹。
周承煊浑不在意她煞白的小脸和惊惧的眼神,溜溜达达地走近几步,靴子踩在石板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死死抱着的玉瓶上,吹了声嘹亮的口哨,那哨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哟,好东西啊。”他语调上扬,带着一种纨绔子弟品评玩物时特有的轻佻和漫不经心,“我娘库里的宝贝吧?平日里摸都不让摸一下,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要拿去哪儿进贡啊?”
他的目光从玉瓶上移开,重新落回逢盈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探究,仿佛她抱着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在周承煊的视线里,眼前的逢盈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她穿着周府下人统一发放的靛蓝色粗布棉袄棉裤,因为身量未足,衣服显得有些空荡,更衬得她整个人纤细瘦小,像一根随时能被风吹折的芦苇。
小脸冻得发白,鼻尖和眼眶却微微泛红,不知是冷的还是刚才被吓的。
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因为受惊而睁得圆圆的,黑白分明,像是受惊的鹿,湿漉漉地透着惊恐和强压下的怒意,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他是哪里冒出来的山精野怪。
她拼命抱着那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大玉瓶,细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呈现出一种极其戒备的、随时准备逃跑或拼命的姿态。
在他眼里,这副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但又莫名的有趣。
逢盈紧紧抱着瓶子,后退一步,低下头强压着怒火:“回二少爷,夫人吩咐奴婢给赵姨娘送过去。”
“赵姨娘?”周承煊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她那个阴森森的院子,有什么好赏瓶子的?别是你看错了路,想偷偷拿去卖了吧?”他故意凑近,压低声音,像个发现秘密的同谋,“喂,小干柴棍儿,要不这样,你分我三成,我帮你打掩护,怎么样?”
“二少爷”逢盈气得脸都白了,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您休要胡说!奴婢是奉夫人之命行事,绝无半点私心。请您让开,奴婢还要去送东西。”她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周承煊却长腿一伸,故意挡在她面前,笑嘻嘻地:“别急着走啊。让我瞧瞧,这瓶子是不是真的?别是你看管不力,路上磕坏了,拿个假的去糊弄吧?”说着,竟伸手就要来碰那瓶子!
“不要!”逢盈惊叫一声,猛地侧身躲开,又惊又怕,她死死护住玉瓶,如同护住自己的性命,看着周承煊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愤怒和不解。
“二少爷,求求您了。放过奴婢吧。这瓶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就活不成了。”她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哀求,身体因紧张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周承煊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泫然欲泣的模样,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嬉笑似乎僵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和烦躁。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表情,收回手,抱胸哼道:“啧,真不禁逗,碰一下都不行?小气吧啦的。行了行了,看你那点胆子。”
他嘴上说着,却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像是打量什么似的,围着逢盈转了一圈,目光在她和玉瓶之间逡巡。
逢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全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二少爷下一步又要做什么。两人就这样在廊下僵持住了,一个紧抱瓶子满脸戒备惊恐,一个堵着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寸步不让。
就在逢盈几乎要绝望之时,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响起:“承煊,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为何拦住逢盈的去路?”
是周承宗。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着略显正式的长袍,眉宇间带着些许倦色,看到廊下对峙的两人,尤其是逢盈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眉头不禁蹙起。
周承煊见到大哥,似乎收敛了些,但依旧那副浑不在意的调调:“没干嘛啊大哥,就跟这小丫头开个玩笑嘛。她抱着个宝贝瓶子,跟防贼似的防着我,我就好奇看看呗。”
周承宗的目光扫过逢盈怀里的青玉弦纹瓶,眼神微微一凝。
他是知道这个瓶子的,价值不菲且是母亲的心爱之物之一,平日绝少取出使用,更别提让一个新来的小丫鬟独自护送穿过大半个宅院送去几乎足不出户的赵姨娘处,这安排本身,就透着一丝不寻常。
他再看看弟弟那看似顽劣实则挡在路中央的行为,以及逢盈吓得煞白的小脸,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
母亲的心思,弟弟那异于往常的“纠缠”他心中叹了口气。
他没有直接点破,而是对周承煊沉声道:“胡闹!库房重器,岂是你能随意玩笑碰触的?若是失手打碎,成何体统?还不快让开!”语气比平时严厉了几分。
周承煊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服,但终究还是慢腾腾地让开了路,嘴里还不忘嘀咕:“就知道说我,一个破瓶子而已…”
周承宗快步上前,温声叫住了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逢盈:“逢盈,且慢。”
逢盈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依旧紧紧抱着那只仿佛烫手山芋般的玉瓶,眼中惊惧未消:“大少爷?”
周承宗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那价值不菲的青玉弦纹瓶,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这瓶子沉重,路径也远。我恰好要去后院那边寻父亲说件事,顺路带过去便是。你回去继续做李嬷嬷吩咐的活计吧。”他伸出手,示意将瓶子交给他。
逢盈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突如其来的解脱让她一时不知所措,但大少爷的神情认真,不像玩笑。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那珍贵的玉瓶交到周承宗手中,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谢大少爷”她声音微颤,这次是带着由衷的感激和一丝困惑。
她不敢多问,再次行了个礼,如蒙大赦般飞快地退下了,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却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仓促。
直到跑出很远,逢盈的心还在狂跳不止。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依旧后怕不已。
她完全想不明白二少爷为何突然出现又百般阻挠,最后只能归结于这位少爷性情乖张,以捉弄她为乐。
而对于大少爷再次的解围,她心中充满了感激。
待逢盈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周承宗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他并未转向后院,而是稳稳捧着那只玉瓶,目光沉静地看向一旁试图溜走的周承煊。
周承煊被大哥的目光钉在原地,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抢先开口,试图掩饰:“嘿,大哥你可真是好心,还帮小丫鬟送东西,那没我事了吧?我约了朋友出去…”
“承煊,”周承宗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长兄的威严,“母亲的心思,我稍后自会去说。但你这般胡闹,若非我恰好回来,万一真惊得她失手,这后果你可能承担?下次若再察觉什么,可直接来告诉我,不可再如此莽撞行事,平白吓唬人。”
他的眼神锐利,似乎已看穿弟弟那层玩世不恭伪装下的些许意图,却又点到为止,没有完全戳破。
周承煊被说得有些挂不住脸,扭开头嘟囔:“谁吓唬她了?谁管母亲什么心思?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找点乐子而已,行了行了知道了,啰嗦。”说完,不等周承宗再开口,便像是怕被继续教训一般,快步溜走了,背影依旧显得别扭。
周承宗看着弟弟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温润却冰冷的玉瓶,不再犹豫,转身迈步,方向却不是后院,而是正院周夫人的住处。
他径直来到母亲房中,周夫人正坐在窗下查看账本,见长子进来,手中还捧着那只她特意让逢盈去取的青玉弦纹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即恢复平静,放下账本,淡淡道:“宗儿?你怎么拿着这个?不是让那丫头送去赵姨娘处了吗?”
周承宗将玉瓶轻轻放在母亲手边的案几上,动作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他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向母亲,开门见山:“母亲,儿子方才遇见了逢盈,见她战战兢兢,恐难以胜任护送此等重器之责,便替她送回来了。”
周夫人脸色微沉:“你倒是心细。既是如此,那我再派个稳妥的人送去便是。”
“母亲,”周承宗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坚持,“这瓶子是否一定要今日送至赵姨娘处,并非紧要。儿子前来,是想恳请母亲,日后不必再特意为难逢盈那丫头了。”
周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宗儿,你这话是何意?莫非以为我刻意刁难一个下人不成?派她活计,是瞧她还算伶俐,给她机会学着做事,何来为难之说?”
周承宗迎上母亲不悦的目光,语气依旧沉稳,却掷地有声:“母亲,儿子不敢。只是这府中规矩,儿子也略知一二。库房重器,尤其是母亲心爱之物,素来是由经年的可靠仆妇或您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经手,从未有交给一个入府不久、年纪尚幼、且从未接触过此类物件的小丫鬟独自运送远至偏院的先例。此间风险,母亲比儿子更清楚。”
他顿了顿,见母亲抿唇不语,继续道:“逢盈来府中这些时日,儿子冷眼旁观,她行事谨慎,手脚勤快,李嬷嬷那般严苛也未曾挑出大错。父亲虽不喜儿子带她回来,认为儿子心软失仪,但她既已入府,且安分守己,若因无端之错被责罚打发,外人若知晓,恐非议我周家苛待下人,亦非君子所为。”
周承宗的目光诚挚,带着对母亲一贯的敬重,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原则:“母亲,您自幼教导儿子,为人当正直仁厚,持家需公正明理。即便身处暗流,亦不能将无辜之人轻易置于险地,沦为算计的牺牲品。逢盈其身世飘零,求得一隅安身已属不易,她并未行差踏错,还请您给她一条安稳的生路。”
周夫人被儿子一番话堵得一时无言。
她没想到周承宗看得如此透彻,且如此直白地挑明。她确实存了心思,此刻被儿子当面揭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周承宗言语间依旧保持着对她的尊敬,句句在理,更是搬出了她以往的教诲,让她无法发作。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已然长大、有了自己主见和原则的长子,最终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既然你如此回护,倒显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刻薄了。此事就此作罢。这瓶子我会让别人送去。你且去吧,管好你自己的事便是。”
这话虽仍带着一丝不悦,但终究是松了口。
周承宗知道母亲这是让步了,心中微松,恭敬地行礼:“谢母亲体谅。儿子告退。”
他退出母亲房间,心中明白,这只是暂时平息了母亲对逢盈的直接发难,但父亲的不喜和母亲心中的芥蒂仍在。
府中的暗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绕开了那个懵懂的小丫鬟。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暗流涌动中,尽可能地为那一点微弱的善意,守住一方小小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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