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寂尘砚

作者:祝梦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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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老板,到了。”
      瞿砚收回了思绪,道了声谢后下车赶往会场。
      这次,瞿砚受国内知名艺术家邀请参加宴会,这是对他的认可,也是他以后立足于国际艺术展事业的跳板。
      瞿砚没有退路,他也没想过退。
      从大学毕业后,《残响》的一炮而红,这十年来,他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退路。
      每一个选择,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瞿老板来了呀。”
      “瞿老板,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啊。”
      “小瞿啊,上个月那个艺术展,办的非常好……”
      ……
      瞿砚对这种场景早已应付自如。
      “好久不见,改天一起吃个饭。”
      ……
      参加宴会的人很多,瞿砚认识其中三分之二的人,这么一圈敬酒敬下来,不醉也难。
      但瞿砚的喝酒不上脸,就算是喝醉了,不说能像清醒那样如鱼得水,也能镇住一群人。
      尤其是今天这种特殊宴会,瞿砚特意带了醒酒药。
      瞿砚感觉到自己有些上头时,打了个招呼就往卫生间走去。
      今天这个酒,酒劲有些大。
      走去卫生间的路上,瞿砚就觉得头晕眼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不,瞿砚想,不行,今天这局,不能倒。
      瞿砚走进卫生间,锁上门,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醉酒也容易让人变得感性。
      几年前——
      那日一吻定情,两人的生活也渐渐有了气色。
      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
      几年的光阴,足以让一颗新星在艺术界的天穹中冉冉升起,也足以让一份曾经炽热的感情,在无声的侵蚀中布满细微的裂痕。
      毕业后的瞿砚,像一艘加足了马力的快艇,一头扎进了艺术圈那片光怪陆离又暗流汹涌的深海。
      凭借《残响》一役积累的争议性名声和独特的艺术嗅觉,他很快在策展领域崭露头角。
      最初,他还能坚持一些带有实验性和批判性的项目,试图在商业与艺术表达之间寻找平衡。
      然而,艺术圈的浮华与资本的巨浪,远比校园里的展览和那间老旧的公寓要汹涌得多。
      瞿砚初入社会,最初选择这条路的心好像也被巨浪掀翻。
      他开始频繁出入各种高级画廊的开幕酒会、私人藏家的晚宴、跨国艺术基金会的洽谈室。
      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觥筹交错间,谈论的不再是艺术理念的碰撞,而是“市场潜力”、“投资回报率”、“藏家偏好”。
      瞿砚身上那件曾经沾满颜料的工作服,早已被剪裁精良的意大利西装取代。
      他学会了用流利的英语与国外策展人谈笑风生,学会了在拍卖预展上精准地评估一件作品的价格区间,学会了在媒体镜头前,用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充满感染力的语言,包装一个又一个项目。
      无可否认,优秀的人在任何方面都很优秀。
      忙碌成了常态。
      瞿砚的手机永远在响,邮箱永远爆满,行程表精确到分钟。
      从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名利场辗转到另一个名利场。
      他依然充满激情,只是这激情燃烧的方向,悄然发生了偏移。
      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颠覆陈规”、“发出新声”,如今更多被“制造话题”、“引爆流量”、“提升影响力”所取代。
      “成功”的定义,在他心中,不知不觉地向市场价值和知名度倾斜。
      他需要更大的舞台,更耀眼的光芒,来证明自己,来填补内心深处那个因沈屿寂工作受挫而短暂动摇过的空洞。
      一次,他成功促成了一个国内新锐艺术家与国际顶级画廊的合作签约,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称他为“艺术推手”。
      庆功宴上,镁光灯闪烁,赞誉如潮。
      瞿砚端着香槟,笑容得体,应对自如。
      一个相熟的藏家拍着他的肩膀:“瞿砚,干得漂亮。这小伙子前途无量,你眼光毒啊。下一轮拍卖,他这幅画估计能翻三倍!”
      说着还夸张的用手指比了个三。
      瞿砚笑着应和,心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他想起了几年前,他和沈屿寂在《残响》项目成功后,挤在狭小的公寓里,用廉价的啤酒庆祝,沈屿寂眼中那份纯粹的、对作品本身被认可的喜悦。
      虽然现在更多的人看到了他,认可了他,并且赞美夸奖他,但是……
      总是少了那时的感觉。
      那时的“成功”,似乎更……纯粹一些?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眼前更宏大的蓝图淹没——他正在策划一个横跨欧亚的大型巡回展,预算惊人,若能成功,他将真正跻身国际一线策展人的行列。这才是他想要的“影响力”。
      与此同时,沈屿寂的世界,却朝着另一个维度沉潜。
      他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和修复《残响》项目中展现出的独特视角——尽管存在争议,被国内顶尖的文物修复机构破格录用。
      他参与的第一个重大项目,就是修复一批在战乱中严重损毁的宋元时期经卷。
      这些经卷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纸页粘连、字迹漫漶、虫蛀遍布,甚至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修复它们,是一项极其耗费心力、需要绝对专注和耐心的工程,如同在时间的废墟上,用最精微的技艺,一点一点拼凑文明的碎片。
      沈屿寂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恒温恒湿、光线柔和的修复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浆糊、纸张老化以及特制清洗剂混合的气味。
      他穿着白色的棉质工作服,戴着放大镜,指尖捏着比头发丝还细的修复工具,在显微镜下,小心翼翼地分离粘连的纸页,填补虫蛀的孔洞,加固脆弱的边缘。
      一个微小的动作,可能需要屏息凝神数十分钟。修复一页经卷,往往需要耗费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
      这种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是极其内化的。
      没有闪光灯,没有掌声,只有指尖传来的纸张纤维的微妙触感,以及看着那些濒临湮灭的文字和图像,在自己手中一点点恢复清晰、重获“生命”时,内心涌起的、如同古井微澜般的平静与满足。
      收入不高,远不及瞿砚在名利场中的风光,但沈屿寂内心却异常充实。
      他感觉自己像一位守护者,在寂静中与时间对话,对抗着永恒的熵增。
      这份沉静的力量,是他对抗外界喧嚣的堡垒,也是他精神世界的锚点。
      然而,这份沉静,在瞿砚日益喧嚣的世界映衬下,渐渐成了两人关系中一道无声的鸿沟。
      沈屿寂并不喜欢去管着谁,也没有查岗这一说法。
      只是偶尔忙碌一天到家后看着瞿砚弄回家的“垃圾”,还有窗外绿的黄的梧桐叶,或者是光秃秃的枝干。
      每次看着看着,沈屿寂嘴角就会漏出淡淡的笑容。
      再低头看着手机,对方发来的消息已经停留在两个月前。
      沈屿寂看着消息框,指尖顿了几次,最终还是尝试发去了一条信息——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石沉海底,没有回复。
      瞿砚是在一个月后回来的,沈屿寂没有问什么,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帮他按摩一下,给他煮点清茶。
      瞿砚的忙碌是爆炸式的。
      他常常深夜才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回到那个旧公寓。
      那也只是最初。
      后来,更多的是出差,全国各地飞,甚至很多时候是往国外飞。
      沈屿寂习惯早睡,修复工作耗费心神,需要充足的休息。
      瞿砚的晚归,开关门的声响,甚至只是他回来后打开冰箱找水喝的细微动静,都可能将浅眠的沈屿寂惊醒。
      “回来了?”沈屿寂的声音带着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刚结束一个饭局,累死了。”
      瞿砚扯开领带,瘫倒在沙发上,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未读邮件和社交媒体推送。
      “早点休息吧。”
      沈屿寂翻了个身,背对着客厅的光。
      “好,你先睡。”
      瞿砚随口应着,手指仍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回复着工作信息。
      有时,瞿砚难得没有应酬,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去看一场新锐艺术家的行为艺术表演,或者去一家新开的、据说很有格调的酒吧。
      他会提前几天跟沈屿寂说:“阿寂,周末晚上空出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然而,到了那天,沈屿寂却常常因为修复工作遇到关键节点而无法脱身。
      “瞿砚,抱歉,那页经卷的分离到了最关键一步,不能中断,今晚可能要加班到很晚。”
      电话那头,沈屿寂的声音带着歉意,但更多的是对工作的专注和不容打扰的坚持。
      瞿砚的热情瞬间被浇灭,语气难免带上失望甚至抱怨:“又加班啊,你们那个项目也太磨人了吧?偶尔放松一下不行吗?你都快成修复室的化石了!”
      沈屿寂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疏离:“这是我的工作,瞿砚。就像你的展览开幕不能缺席一样。”
      他挂断了电话,继续沉浸在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里,指尖的动作更加沉稳,仿佛要将心中那点被误解的委屈也一同修复平整。
      瞿砚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他觉得沈屿寂越来越“闷”,越来越“不解风情”,被那些故纸堆困住了。
      他烦躁地取消了预订,转而约了几个圈内朋友,在喧嚣的酒吧里,用酒精和热闹来填补那份失落。
      “瞿老板,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瞿砚扯着嘴角,笑了笑:“挺好的,你呢?”
      “就那样呗,哪有瞿老板过得舒服。”
      ……
      然而,推杯换盏间,看着周围同样在谈论着市场、价格、人脉的面孔,他心底却莫名地感到一丝空虚。
      他想念和沈屿寂在老公寓里,就着一盏台灯,安静地分享一本画册,或者听沈屿寂讲某个古籍背后故事的时光。
      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交流,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沈屿寂依旧在忙着工作。
      他并不是刻意拒绝瞿砚的邀请,只是实在到了关键地方,他走不了。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言不由己和身不由心了。
      那晚瞿砚喝得烂醉,还是他约出来的一个人给沈屿寂打的电话,让他来接人。
      恰好沈屿寂接到电话是在刚好完成工作后,正开车回家的路上。
      沈屿寂道了谢,开车掉头去接瞿砚。
      一路上,都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沈屿寂起床后,准备好早餐留了张纸条又赶去上班。
      等沈屿寂晚上下班回家,桌上只有没动的早餐和纸条下的一句话。
      “出差,归期不定。”
      沈屿寂看了好一会儿,倒掉冷了许久的三明治,犹豫了一会儿,纸条还是没有扔。
      也没错,瞿砚确实接到电话,有合作商看中了瞿砚的新策划,想要约瞿砚谈一下签约问题。
      瞿砚策划的新项目,名为“幻灭之墟”。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型沉浸式艺术展,主题是探讨文明的兴衰与重生。
      项目的核心创意,是在一处具有重要历史意义、但已部分损毁的古城墙遗址上,利用先进的AR技术,叠加虚拟的、充满未来感的破坏性影像——比如赛博朋克风格的机甲战争、数据洪流冲击下的城市废墟、甚至是象征文明崩塌的抽象符号。
      观众戴上特制的AR眼镜,就能看到现实中的古老遗迹与虚拟的未来废墟叠加在一起的震撼景象。
      瞿砚对这个项目充满信心。
      他认为这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视觉和思想冲击,能够引发公众对历史、科技与人类命运的深刻思考。
      商谈也很顺利,两天后,瞿砚下了飞机,坐上了回家的车。
      他兴致勃勃地拿着项目方案回家,想和沈屿寂分享。
      “阿寂,你看这个!”
      瞿砚将平板电脑递给正在窗边看书的沈屿寂,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充满野心的光芒,“‘幻灭之墟’,在真实的古城墙上叠加虚拟的未来废墟,想想看,那种时空交错的震撼感——绝对能引爆话题!”
      沈屿寂接过平板,仔细翻阅着方案。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
      当他看到计划中需要在古城墙特定位置安装AR设备感应器,以及那些充满破坏性的虚拟影像效果图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冰锥,直射向瞿砚。
      “瞿砚,你疯了?!”
      沈屿寂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带着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你知道那处古城墙是什么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吗?它的结构有多脆弱?你那些设备安装,打孔、布线,会对本体造成多大的物理风险?还有——”
      他指着那些虚拟影像,“在这种承载着真实历史伤痕的遗迹上,叠加这种……这种充满暴力美学的未来幻想?这是对历史的轻佻消费和解构,是亵渎!”
      瞿砚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被沈屿寂的激烈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随即也涌上一股被否定的恼怒:“亵渎?沈屿寂,你太狭隘了,这是艺术,是震撼教育!是要用最直观的方式让人们感受到文明兴衰的残酷和轮回!静态的遗迹谁看?年轻人根本不感兴趣,我们需要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去触碰历史!”
      “用破坏历史的方式去‘触碰’历史?”
      沈屿寂冷笑一声,站起身,将平板重重放在桌上,“瞿砚,你所谓的‘震撼教育’,代价可能是对真实历史的永久伤害!你追求的‘话题’,不过是廉价的感官刺激,你已经被市场裹挟得失去了对历史最基本的敬畏之心。”
      “被市场裹挟?”
      瞿砚也站了起来,声音拔高,“沈屿寂,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躲在象牙塔里,守着那些‘死物’自命清高吗?艺术需要传播,需要影响力!没有市场认可,没有观众,再伟大的艺术也是孤芳自赏!你那套‘守护’的理论,说穿了就是故步自封,害怕改变!”
      “害怕改变?”
      沈屿寂的眼神冰冷刺骨,“我害怕的是像你这样,为了所谓的‘影响力’和‘话题’,不惜践踏底线,你口口声声说艺术需要传播,但你传播的是什么?是扭曲的历史观,是对脆弱文物的潜在威胁!瞿砚,你变了。你变得只在乎那些浮华的东西,你的‘光’,已经变得刺眼,甚至……带有破坏性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瞿砚的心。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他看着沈屿寂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失望和疏离,仿佛又回到了《残响》项目初期的争吵,但这一次,沈屿寂的眼神里,少了当初那份试图理解的努力,多了几分冰冷的审判。
      “你根本不懂!”
      瞿砚最终只能烦躁地甩下一句,“这个项目我做定了,这是艺术发展的必然方向!”
      他抓起外套,摔门而去,留下沈屿寂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指节泛白。
      上一次,瞿砚出差了三个多月才回来,待了没两天,又出去,这次甚至才回来一天不到,又走了。
      沈屿寂只觉得混身疲惫。
      那晚的争吵,如同一道深刻的裂痕,刻在了两人之间。
      瞿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以前他们互相吸引,以前沈屿寂不会语气这么坚决的否定他的想法……
      可是这件事情,他必须干。
      不管是为了知名度还是这个项目会带来的价值。
      瞿砚更愤怒于沈屿寂的“顽固”和“不理解”,认为他阻碍了自己追求更大成功的脚步;沈屿寂则痛心于瞿砚价值观的偏移和对历史敬畏的丧失,那曾经吸引他的、充满生命力的“光”,如今在他眼中,已带上了一丝危险的侵略性。
      他们像两条原本交汇的河流,在各自选择的河道里越奔越远,水流的方向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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