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惊变
次日清晨,听雨轩的寂静便被打破了。
崔嬷嬷领着几个手捧朱漆托盘的丫鬟鱼贯而入,托盘上赫然是几套光鲜亮丽的罗裙并若干搭配的钗环首饰,料子在微熹的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寻常布匹。
“给三小姐请安。”崔嬷嬷脸上堆着比往日真切几分的笑意,“夫人惦记着后日赏花宴的事,特地开了私库,为您拣选了这些衣裙头面,务必要让三小姐风风光光地出席,可不能失了咱们谢府的体面。”
小眉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瞧着那些精致的衣物首饰,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只觉得苦尽甘来,自家小姐终于要被府里重视了,忙不迭地代主子道谢:“多谢夫人恩典!嬷嬷辛苦!”
谢盈盈目光淡淡扫过那些足以让任何寻常闺秀心动不已的赏赐,心中明镜似的。她面上不露分毫欣喜,只依着礼数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无波:“有劳嬷嬷走这一趟。还请嬷嬷代我谢过母亲厚爱。”她并未推辞,示意小眉将东西一一接下。
崔嬷嬷见她如此识趣,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像是完成了一桩要紧差事,临走前又特意叮嘱道:“夫人还吩咐了,三小姐这两日只管在院里好生养足精神,那些晨昏定省的虚礼暂且都免了,不必特意前去谢恩,一切以赏花宴为重。”
待那一行人离去,院门重新合上,小眉仍沉浸在喜悦中,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光滑的缎料。谢盈盈却已转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不过一夜之间,态度便如此天差地别。她几乎能断定,昨夜谢承安定然与谢瑾深谈过,而后又对陈知沁有所吩咐或暗示。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依旧如常般,午后喝了那碗苦涩的汤药,便倚在老槐树下的石椅上,就着穿过叶隙的稀疏阳光,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仿佛清晨的一切未曾发生。
两日时光,如同秋风扫过庭前落叶,倏忽而过。赏花宴的日子转眼便至。
谢府惯常用的两辆马车早已装饰一新,虽非极尽奢华,却也足够彰显官宦之家的气派。因今日女眷众多,又特意去车行租了一辆。那租来的马车,外观朴素,内饰也略显粗糙,与府中自用的自是不同。
谢瑾自是骑马在前。谢盈盈早已习惯这等安排,默不作声地便预备带着小眉,与那两个年纪尚小的庶妹一同登上那辆租来的马车。
不料,陈知沁却含笑唤住了她:“盈盈,过来同我和你瑜姐姐一车吧。那车里挤,仔细碰着了。”语气温和得近乎慈爱。
谢盈盈脚步微顿,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是。”
她掀帘进去,见谢瑜妆点精致,眉眼不耐,应该是听了陈知沁的叮嘱,只是冷哼一声,睨了一眼,不搭理她。
而被挤占了位置的陈思娴,则只能强撑着笑脸,与那两个怯生生的庶妹一同上了那辆租来的简陋马车。
车轮滚动,陈思娴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想到那日无意偷听到姨父与姨母的谈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谢瑾的前程才暂且抬举谢盈盈,心中愤懑难平: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待我日后……待我日后嫁给瑾表哥为妻……
思绪飘远,她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云,羞意暂时压过了不甘。直至下车,谢瑜见她面色泛红,还关切询问,她也只垂首摇头,含糊过去。
永嘉公主府邸,朱甍碧瓦,气派非凡。永嘉公主作为当今圣上的长女且颇得圣心,公主平生一大乐事便是做媒牵线。此番赏花宴,明面上是炫耀陛下新赏的珍品菊花,实则更是为京中适龄的贵族子弟们提供相看机会,这般盛会,几乎每隔两三年便会有一回。
陈知沁打起精神,领着谢瑜、谢盈盈并陈思娴,周旋于各位夫人之间,言笑晏晏。谢盈盈今日装扮虽只算得上明丽得体,并未过分出挑,奈何天生姿容殊丽,眉眼间一段天然风致难以掩藏,不过片刻,已引得几位夫人暗中打量询问,更有不规矩的郎君,在男席之中常常望来。
谢盈盈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恭顺,心中也自有一杆秤。
那位主动与母亲搭话的郑家夫人,出身将门,可惜近些年族中子弟再无建树,没落已成定局。她家那位二公子,发妻早亡,留下稚子,嫁过去便是现成的母亲,上头还有位精明厉害的郑大夫人执掌中馈,妯娌关系想来复杂难处。
另一位透露出口风的孟家,倒是清贵门第,科举正途出身,近年来风头正盛,且家风严谨,据说并不十分看重女子出身。孟家小公子年少有为,才名早显……只可惜,两年前的废太子案中,孟家嫡女正是废太子妃。虽陛下开恩,许其和离归家,未深究孟家,但谁能保证天心莫测,日后不会秋后算账?与废太子牵扯过深,不知何时便会引火烧身。
那日她为自己争来这赏花宴的契机,便已下定决心,必要攀附一门足以让她摆脱谢家掌控的亲事。什么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她从不敢奢求。
她要的,是权势,是依仗,能封诰命最好,至于王妃……
谢盈盈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宴席上几位被众人簇拥、气度不凡的皇子,心中迅速盘桓计较,渐渐有了倾向。
宴会行至中途,见九皇子悄然离席往园中而去,谢盈盈心念微动,随即也抬手轻抚额角,向陈知沁柔声告罪,称有些气闷,需去园中透透气。
陈知沁此刻正全神贯注地为谢瑜相看合适的勋贵子弟,只随意叮嘱她一句“仔细着凉,莫要走远”,便不再多管。
陈思娴眼中波光流转,低声与丫鬟耳语几句,那丫鬟也随着离席。
谢盈盈未带丫鬟,独自一人沿着雕梁画栋的游廊缓步而行。越往深处,景致越发幽静,假山层叠,湖石玲珑,林木渐密,将远处的笙歌笑语隔绝开来,只余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以及她自己陡然放大的心跳声。
她蓦地惊觉,竟跟丢了九皇子的身影!心下不由慌了一瞬,强自镇定,欲循原路返回。
正当她绕过一丛生得极其茂密的南天竹时,前方不远处的临湖水榭中,竟隐约传来几个压低的男声。她本能地想避开这是非之地,脚步却因猝然闯入耳中的零星话语而钉在原地——
那声音沉静、清晰,分析的竟是北境紧急军报、粮草调度阻滞,甚至……龙椅上那位日益沉重的病情与寿数!
她霎时手脚冰凉。
这是何等诛九族的秘辛!何人竟敢在公主府私苑谈论此等大事?
就在她骇然失色之际,一阵极轻微的的脚步声猝然自身后响起。谢盈盈魂飞魄散,下意识想躲入山石缝隙,却已然不及。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拽入水榭旁假山的阴暗罅隙里,天旋地转间,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粗糙的山石,痛哼尚未出口,一柄淬着幽冷寒光的长剑已森然压上她纤细的颈项,凌厉的剑气激得她肌肤瞬间战栗。
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唯见俊朗轮廓。
“听见了多少?”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却比颈间的剑锋更令人胆寒。
“小…小女……”谢盈盈立刻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呼吸艰难,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声线意外地清越悦耳,却裹挟着无尽的寒意:“听不明白?那便永远不必再听了。”
恰在此时,远处似乎有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正在靠近。
谢盈盈求生之念骤起,也顾不得那许多,趁着对方因外界动静而稍一分神的刹那,张口想要呼救。
那声未能出口的呼救被硬生生扼断在喉间——并非因为对方的阻止,而是因为抵在颈侧的剑锋又递进半分,冰冷的刺痛感与濒死的威胁让她失声。
脚步声和谈笑声渐近,似乎是几位贵女结伴游园,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挟持她的男人身形未动,气息平稳得可怕,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但她能感觉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评估与杀意,似乎在权衡是立刻灭口,还是等待那些人过去再动手。
谢盈盈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胸腔。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壮志未酬,她怎能无声无息地葬身于此?
就在外面女眷的声音几乎要到假山石外时,她不顾剑锋,凑近那人,压低了声音,气息虽弱却异常清晰急促:“大人杀我易如反掌,但大人怎知今日园中仅有我一人误入?我若此刻毙命,血迹、尸身,大人如何顷刻处置干净?惊动了人,追查起来,大人便不怕横生枝节败了您的大事吗?!”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颈间的压力让她呼吸不畅,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活着比死了对您更有用,且我双目紧闭,从未见过大人真容,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大人何妨留我一条性命。”
她赌,赌对方行事缜密,不愿在此时此地节外生枝。赌自己的急智和这点微末的利用价值,能换回一线生机!
外面的说笑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假山石的另一侧。
“咦?方才好像听到这边有些动静?”
“许是听错了吧,这园子大得很,或许是风吹竹叶声。”
“走吧走吧,听说前头的菊圃有难得一见的绿菊呢,去瞧瞧!”
谢盈盈感觉到男人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她脸上寸寸刮过,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与价值。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瞬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终于,在那几位贵女的声音即将绕过假山、视线即将触及他们藏身之处的刹那,颈间那令人胆寒的剑锋蓦地撤开!
同时,他另一只手快如鬼魅般探出,并非扼喉,而是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更紧地压制在山石阴影深处,彻底隔绝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响。他的身躯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完全将她揽入怀中。
“嘘。”极低的气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