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见欢

　　许迟名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梁见欢果然僵住不敢动了。
　　他的指尖带着运动后的滚烫温度，却意外地很轻，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额前的几根发丝，然后用指腹和拇指侧面捏住了那片干燥微脆的木棉叶，将它取了下来。

　　动作快而稳，几乎只一两秒的速度，但那股带着阳光和淡淡薄荷叶的味道却霸道地侵袭了她的感官。

　　“喏。”他把那片木棉叶递到梁见欢眼前，叶梗在他指尖晃了晃。

　　“谢…谢谢。”梁见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风吹散。

　　“不客气。”许迟名答得爽快，眼神却在她通红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课代表。”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球场得分后的轻快。说完也没等回应，转身走回排球场。

　　留下梁见欢僵在原地，感觉被他目光掠过的那侧耳朵烫得惊人，仿佛那片叶子的形状还烙印在上面。

　　“完了完了，你没救了！我也没救了！”余妍妍抱着她胳膊疯狂摇晃，眼神发亮，已经开始脑补十万字剧情，“这什么偶像剧桥段！说你俩谈了我都信！”

　　周围的喧嚣，排球场落地的间响，队友的呼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瞬间褪去，世界被无限缩小，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狂跳的轰鸣。

　　梁见欢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他动作停留过的发丝，那里什么也没有，却仿佛还残留着一种被阳光炙烤过的、属于他的温度和触感。

　　直到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尖锐响起，她才像被惊醒一样，猛地收回手。

　　——
　　半个月的时间像指间的流沙，悄无声息地溜走。

　　体育课上的那个小插曲，仿佛被秋风吹得淡了些，又仿佛只是被梁见欢更深地藏了起来。

　　直到这天语文课的下课铃声响起，王令梅却没有立刻离开讲台，而是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同学们，等一下。学校今年的‘金秋诗会’朗诵比赛要开始了，我们班需要出一组男女搭档的节目。”

　　底下立刻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却不见有人举手。

　　“没人愿意报名吗？”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生怕老师注意到自己。

　　王令梅叹了口气，开口：“那语文课代表你上，另一个的话……”

　　她目光又扫向前排。

　　“班长你来吧，你声音条件不错，又阳光，别整天只在球场喊。你们俩凑个组合，就准备《致橡树》吧。”

　　随后她便宣布下课了。

　　梁见欢坐在座位上不动，许是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组队通知，有些不知所措。

　　许迟名也刚刚站起，似乎打算过来说话，但脚步有些迟疑。

　　而此时，赵宣阳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从后面勾住许迟名的脖子，把他往下压，笑嘻嘻地说：“可以啊许迟名！跟咱们语文课代表搭档，你这波血赚不亏啊！”他一边说，一边疯狂给余妍妍使眼色，然后扭头对梁见欢说，“课代表，多多包涵啊。”

　　早就已经准备就绪的余妍妍立刻接收到了信号，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随即脸上堆起夸张的“苦恼”，扑到梁见欢身边：“哎呀欢儿，这可怎么办呀？许迟名他……他肯定光想着打球，哪会好好练习朗诵啊！”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梁见欢。

　　赵宣阳心领神会，用力拍着许迟名的背，差点把他拍咳嗽：“胡说！我们迟哥最认真了！是吧迟哥？为了班级荣誉，包随叫随到的！对吧？”

　　余妍妍立刻接棒，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光说有什么用！得定下来！我们欢儿胆子小不好意思催，但我得替她把关！就今天放学，市图书馆一楼沙发区，不见不散！谁不来谁是小狗。”

　　赵宣阳憋着笑，对这场双簧非常满意，“听见没许迟名？人家姑娘家都这么爽快了！是男人就答应啊。

　　许迟名被自家兄弟卖得干干净净，看着眼前这出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戏，哭笑不得。

　　他目光扫过满脸红得像苹果、恨不得把自己藏进书本里的梁见欢，又看了看眼前两个眼睛亮晶晶、满脸写着“快夸我们”的人，最终无奈地嗤笑一声，抓了抓头发：“行吧，放学图书馆见。”

　　“耶！搞定！”
　　“合作愉快！”

　　余妍妍和赵宣阳立刻偷偷隔空击掌庆祝。

　　因为要上体育课的缘故，教室里的同学很快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慢吞吞的准备下楼。

　　喧嚣过后，是一种更令人心慌的安静。

　　梁见欢被余妍妍几乎是“挟持”着往外走，感觉自己脸颊还在发烫。

　　“妍妍，你刚才……”她试图表达一点抗议。

　　“我这是在为你的幸福铺路！姐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余妍妍压低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你看赵宣阳，多上道儿！他们排球队的兄弟果然够意思！你就不用担心了，许迟名肯定是默许的，不然他能答应那么快?”

　　另一边，许迟名也被赵宣阳勾着脖子拽向了走廊另一头。

　　“可以啊赵宣阳。”许迟名甩开他的胳膊，语气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和余妍妍这么熟了？配合挺默契啊？”

　　赵宣阳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哥们儿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吗？瞅你看人家那眼神，打球都没那么专注。兄弟我不推你一把，你都对不起你手腕上那道疤······”

　　许迟名动作一顿，然后勒紧赵宣阳脖子，笑骂：“闭嘴！再胡说八道下午训练让你给我扣一百个球！”

　　“咳…迟哥…饶命…错了错了…”

　　——
　　放学后，市图书馆一楼沙发区。

　　梁见欢提前了几分钟到达，选了一个最靠里的角落坐下。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墨绿色的绒布沙发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把朗诵稿摊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纸页边缘。

　　半晌，她听到有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梁见欢抬头，看见许迟名单肩背着书包朝这边走来，他看起来也有点不自在，眼神扫过她，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中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咳，”他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试图恢复往常的随意，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什么…稿子定了吗？《致橡树》？”

　　“嗯。”梁见欢点点头，把膝盖上的稿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许迟名倾身过来拿稿子，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薄荷味清爽和阳光味道的气息又一次靠近，梁见欢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拿起稿子，扫了一眼，忽然轻笑一声：“你字写得挺好看。”

　　梁见欢的脸又有点热：“谢谢。”

　　“怎么分工？”他抬头看她，目光直接。

　　“我看了解析，这首诗前半部分像是女性的独白，后半部分更像是双方的共鸣。所以，前面我读得多一些，后面我们可以交替，或者合诵？”她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在重要的事情方面她从来不含糊。

　　许迟名听得挺认真，点了点头：“行啊，你说了算。我对诗歌不太懂。”他晃了晃稿纸，“那先试试？从哪儿开始？”

　　安静的图书馆角落，只剩下两人压低声音的试读声。

　　梁见欢的声音温柔清澈，像溪流；许迟名的声音清朗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起初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因为紧张而几次出错。

　　“停停停，”许迟名忽然喊停，皱着眉，不是不耐烦，而是困惑，“这句‘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怎么读得像要跟人打架？”

　　梁见欢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许迟名看着她笑，愣了一下，随即也咧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是吧？我就说我不行。”

　　这一刻，下午那种被强行捆绑的尴尬似乎突然消散了不少。

　　梁见欢想了想，说：“你试着把语气放沉稳一点，这里不是呐喊，是一种并肩承受的坚定感。”

　　“并肩承受的坚定感…”许迟名低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噢。”

　　他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好了很多。

　　夕阳的光斑缓慢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偶尔交织在一起。他们磕磕绊绊地对着稿子，偶尔因为对方的失误或有趣的语调而相视一笑，气氛从最初的紧绷逐渐变得缓和，甚至生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默契。

　　直到图书馆的管理员过来提醒快要闭馆，两人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

　　收拾东西时，许迟名忽然叫住她：“梁见欢。”

　　“嗯？”她抬头。

　　“明天放学还在这儿？”他问得看似随意，手指却无意识地卷着书包带子。

　　梁见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说好了。”他背上书包，率先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走了，课代表。”

　　梁见欢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光晕里，感觉心跳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响得如同擂鼓。

　　接连几天，他们都是如此排练着。

　　最初的生涩和尴尬，在一次次重复的诗句磨合中悄然褪去。

　　他们开始能自然地讨论哪个词需要重音，哪一处停顿能更有韵味，甚至偶尔会因为对某句诗的理解不同而低声争论几句。

　　梁见欢发现，许迟名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直觉，虽然不像她那样能引经据典地分析，但总能精准地抓住诗句的情感核心。

　　而许迟名也渐渐发现，当梁见欢沉浸到诗歌里时，声音会变得清亮而富有感染力，那双总是微微垂着的眼睛也会闪烁起专注动人的光。

　　——
　　比赛日，终于到了。

　　学校的礼堂里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嗡嗡的议论声和淡淡的脂粉味。幕布紧闭，后台一片忙乱。

　　梁见欢从比赛的换装间换好自己的衣服，又深吸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抚平了旗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才鼓起勇气，撩开更衣室厚重的绒布帘子，走了出来。

　　她准备的是一件素雅的浅碧色旗袍，面料是柔软的提花绸，上面疏落地点缀着同色系的暗纹玉兰。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纤细腰肢和柔美曲线，裙摆开衩处露出的一小截白皙小腿，在后台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白得晃眼。

　　“我的天！欢儿你也太美了！啊啊啊啊你身材完全被校服封印了好吗！”余妍妍激动地抱住她却又怕弄皱她的裙子，只好虚虚的环着。

　　半晌，她又想起什么，凑到梁见欢耳边，压低声音贼兮兮地说：“嘿嘿，刚才赵宣阳还跑来问我紧不紧张，我看是他替许迟名紧张了！宝贝儿，你今天就是来‘杀人’的！”

　　余妍妍夸张的言辞和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兴奋，像一股暖流，梁见欢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脸颊飞起两抹红晕，比任何胭脂都动人。

　　她带着笑意回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哪有这么夸张……”

　　许迟名听到声响此时也将目光从稿子移动到梁见欢身上。只一眼，便被她惊艳，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开口：“你今天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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