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随

　　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热意，撞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又顺着半开的窗缝溜进来，卷起祝云随桌角那页写满公式的草稿纸。
　　她握着黑色水笔的指尖微微用力，把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的辅助线补画完整时，讲台上方的石英钟刚好“咔嗒”一声，秒针精准地卡在数字12的位置——上午十一点十五分，这场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终于落下了帷幕。
　　祝云随放下笔，指腹轻轻蹭过笔杆上未散的余温。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步骤，像极了开学一周来的日子：每天清晨六点半准时亮起的台灯，晚自习后教学楼里逐渐熄灭的灯光，还有课间十分钟趴在桌上啃完的面包……这些细碎的片段叠在一起，成了她高中生活里最踏实的底色。
　　“呼——终于考完了！”前排的夏芝芊突然压低声音欢呼，转过来时，浅棕色的马尾辫还在轻轻晃悠，发尾沾着一点从橡皮上蹭下来的碎屑，像颗不小心粘在上面的小星子。
　　她对着祝云随眨了眨眼，用口型比了句“糖醋排骨饭”，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收卷！按学号从小到大依次传上来，不准交头接耳！”监考老师的声音打破了考场里短暂的松弛，祝云随立刻把答题卡、试卷和草稿纸按顺序理齐。
　　指尖划过答题卡上自己工整的姓名时，忽然想起考试前一天晚上，夏芝芊攥着她的手腕，在宿舍楼道里小声说的话：“小云，你这次要是再拿年级第一，我就请你吃校门口那家新开的糖醋排骨饭！我昨天路过的时候闻了，香得我差点流口水！”
　　想到这里，祝云随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把整理好的试卷轻轻递给前桌。
　　等她收拾好笔袋起身时，夏芝芊已经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后门，白色帆布鞋在地面上轻轻点着节奏，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排骨饭之约”打拍子。
　　“祖宗，你可算好了！我还以为你要跟那堆草稿纸再缠绵半小时呢！”见祝云随走过来，夏芝芊立刻挽住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雀跃，“我刚才趁监考老师收卷的时候，跟我同桌对了理综选择题答案，就错了两个！比上学期期末考进步了整整五个！你说我是不是天赋异禀，只是之前没开窍？”
　　“是，进步很大。”祝云随帮她把歪掉的书包肩带理好，目光扫过走廊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考完试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勾着肩膀，有人抱着篮球往操场跑，球衣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
　　有人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对着屏幕兴奋地说着什么。
　　还有人蹲在墙角，对着答案小声争论——这是九月独有的景象，既有夏末残留的蝉鸣尾音，又藏着新学期刚起步的鲜活劲儿。
　　“走！去吃排骨饭！”夏芝芊拉着祝云随往校门口跑，帆布鞋踩过落满梧桐叶的小径，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早上特意去问了老板，他们十一点半开始营业，现在过去刚好不用排队！而且我跟老板说好了，多给我们浇点汤汁，拌米饭绝了！”
　　校门口的“阿婆排骨饭”果然刚开门，木质招牌上还挂着水珠，应该是刚擦过。
　　店里的几张餐桌都空着，穿围裙的老板娘正把刚炖好的排骨倒进保温桶，看见她们进来，立刻笑着招呼：“两个小姑娘是刚考完试吧？快坐，排骨饭马上就好！”
　　夏芝芊熟门熟路地拉着祝云随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凑过来，眼里闪着好奇的光：“小云，你刚才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很难？我刚才在楼下听见三班的人说，他们班全班就两个人做出来，你肯定是其中一个吧？”
　　祝云随刚要开口，就被夏芝芊打断：“不用想，你这次绝对还是年级第一！”
　　她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语气又软了些，“对了，你知不知道叶笙学姐？就是比咱们高一个年级那个特别会弹钢琴的学姐，‘笙’是竹字头那个笙。我昨天听我表姐说她出国了，去英国学音乐了，好像还拿到了挺有名的音乐学院的offer呢！”
　　“知道。”祝云随点点头，指尖轻轻划着桌面的木纹。
　　她对叶笙学姐的印象，一半来自学校的文艺汇演——学姐坐在舞台中央弹钢琴时，聚光灯落在她身上，指尖在琴键上跳跃，连空气里都好像飘着温柔的旋律。
　　另一半来自一次偶然的相遇，去年冬天她在琴房练琴，叶笙学姐刚好进来取东西，还笑着跟她聊了两句，说“喜欢音乐就多练，坚持下去总会有收获”。
　　后来学姐还送给她一张自己弹奏的钢琴曲CD，封面是手绘的琴键，背面写着“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我表姐还说，她上周在机场碰见叶笙学姐了！”夏芝芊突然坐直身子，语气里满是羡慕，“学姐说去英国是想系统学作曲，还说那边的音乐氛围特别好，以后想写能让人听着心里暖和的曲子。
　　你说学姐好厉害啊，想做什么就敢去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祝云随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想起叶笙学姐在琴房跟她说的话。
　　那时候她还问过学姐，为什么不选更“稳妥”的专业，学姐笑着说：“比起‘稳妥’，我更想跟着喜欢的事走，就算难一点也没关系。”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这份坚定，直到听说学姐拿到英国音乐学院的offer，才慢慢明白——原来真正的热爱，能让人敢闯敢拼，朝着想去的方向坚定走下去。
　　“对了小云，你以后想做什么啊？”夏芝芊托着下巴问，“你成绩这么好，选什么都能选最好的吧？会不会也像叶笙学姐一样，去国外看看？”
　　祝云随愣了愣，她确实没认真想过未来的方向。
　　以前的日子里，她总想着把当下的题做好、把眼前的考试考好，至于更远的规划，好像从来没在她的草稿本上出现过。
　　“还不知道，”她诚实地说，“先把这次联考准备好，以后的事慢慢想。”
　　夏芝芊还想再说点什么，老板娘就端着两份冒着热气的排骨饭走了过来。
　　琥珀色的汤汁裹着大块的排骨，撒在上面的葱花绿油油的，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小店。
　　“小姑娘们快吃，刚炖好的，热乎着呢！”老板娘笑着说，还额外给她们递了两双筷子。
　　夏芝芊立刻把话题抛到脑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就咬了下去，满足地眯起眼睛：“哇！比我想象中还好吃！这排骨炖得好软，一咬就脱骨！”她又舀了一勺汤汁拌在米饭里，“小云你快尝尝，这个汤汁拌米饭绝了！”
　　祝云随慢慢扒着饭，目光透过玻璃窗望向斜对面的学校操场。
　　几个男生正在篮球场上打球，蓝色的球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其中一个身影高高跃起，手臂伸直，篮球精准地投进篮筐——落地时，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球衣背后的号码“7”清晰可见，是付安羽。
　　她其实很少关注这位年级第二。
　　付安羽总是安安静静的，上课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地盯着黑板。
　　下课要么趴在桌上做题，要么戴着耳机看书，很少和周围的人闲聊。
　　班里的女生偶尔会在课间讨论他，说他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就是太“高冷”了。
　　祝云随对这些话题向来不感兴趣，直到开学前的军训汇演，她才对这个男生有了一点印象。
　　那天九月的太阳格外毒，付安羽作为方阵旗手，顶着烈日站了半小时。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浸湿了衣领，可他的手始终稳稳地举着校旗，眼神丝毫没有动摇。
　　那时候祝云随站在方阵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不像平时那么“冷”，反而透着一股韧劲。
　　“小云？你看什么呢？魂都快飞出去了！”夏芝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好看见付安羽又投进一个三分球，立刻露出了调侃的表情，“哦～原来在看付安羽啊！我刚才在考场门口听见他跟同桌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了，说不定这次能跟你争年级第一呢！”
　　祝云随收回目光，低头扒了一口饭：“他本来就很厉害。”
　　付安羽的数学成绩一直是年级顶尖，上次期末考试还拿了满分，只是英语稍微弱一点，所以总分总是比她少几分，稳居年级第二。
　　她其实挺佩服他的，尤其是他解数学题时的思路，有时候比老师讲的还简洁，像叶笙学姐弹钢琴时的指尖一样，利落又精准。
　　“也是，”夏芝芊点点头，又夹了一块排骨，“不过他英语肯定比不过你，你可是咱们年级的‘英语小能手’，上次期末英语还考了148呢！所以这次第一肯定还是你的。对了，成绩什么时候能出来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这次能排多少名！”
　　“应该就这两天吧，”祝云随想了想，“唐老师上次在班会课上说，月考成绩三天内会在班级群里发，还会单独找每个人分析试卷。”
　　她们的班主任唐诗琴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师范生，说话温柔又有耐心，每次改试卷都格外认真，连卷面分扣在哪里都会在试卷上标清楚。
　　上次祝云随的语文作文因为卷面有个墨点扣了一分，唐老师还特意找她，让她平时写字慢一点，注意卷面整洁。
　　吃完饭，夏芝芊拉着祝云随在校园里逛了一圈。
　　操场上，有人在练跳绳，绳子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有人坐在梧桐树下背单词，手里的单词本翻得飞快。
　　凉亭里还围着几个学生，正在激烈地讨论着数学题。
　　夏芝芊忽然指着凉亭的方向，拉了拉祝云随的胳膊：“小云你看！谢南景在那儿！”
　　祝云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谢南景坐在凉亭里。
　　他手里捧着一本物理竞赛书，看得很认真，旁边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在他的白T恤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发梢上还沾着一点细碎的阳光，像是镀了层浅金。
　　“他居然在看物理竞赛书，怪不得上次能拿省二等奖呢！”夏芝芊小声嘀咕，“说起来，叶笙学姐以前也经常来这凉亭练琴谱呢，有时候我路过还能听见她哼调子，特别好听。现在学姐去英国学音乐了，以后想再听她弹琴，估计只能等她回来了。”
　　祝云随没接话，只是看着谢南景认真的侧脸。
　　她记得上次开学表彰会，谢南景分享学习经验时说过，他喜欢物理里探索规律的过程，觉得每解开一道难题都像发现了新的世界。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热爱”，谢南景的是物理，叶笙学姐的是音乐，而她的，或许还在慢慢寻找的路上。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夏芝芊眼里闪着犹豫的光，拉了拉祝云随的胳膊，“不过看他这么认真，好像又不太好打扰……”
　　“别打扰了，”祝云随摇摇头，“等他看完书再说吧。”她向来不喜欢打断别人专注的时刻，就像她练琴时不希望被打扰一样，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格外珍贵。
　　夏芝芊点点头，只好放弃：“那好吧。对了小云，周末要不要去逛街？我妈说我这次摸底考进步了，给了我两百块零花钱，咱们可以去买上次看中的那个发夹！”
　　“我可能要在家复习。”祝云随说。
　　虽然模考结束了，但月底还有一场全市联考，她想趁这几天把英语完形填空和七选五的薄弱点再补补。
　　上次模拟考，她的英语七选五错了三个，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啊？又要复习啊？”夏芝芊垮下脸，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你都已经是年级第一了，就不能休息一天吗？整天跟习题打交道，你不累吗？”
　　“联考也很重要，”祝云随耐心地跟她解释，“而且我想把英语再提一提，争取联考的时候能考到145以上。”
　　她知道夏芝芊是为她好，但她也明白，不管是叶笙学姐追求音乐梦想，还是谢南景钻研物理竞赛，都需要日复一日的努力，她的学习也一样，只有踏实走好每一步，才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点。
　　夏芝芊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那等你复习完联考，咱们再去逛街好不好？到时候我请你喝奶茶！”
　　“好。”祝云随点点头，看着好友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也跟着暖了暖。
　　夏芝芊是她上高中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像颗小太阳似的，总是充满活力，能把她从枯燥的习题里拉出来，让她想起九月除了考试和复习，还有梧桐叶、热乎的排骨饭，以及朋友间简单的快乐。
　　接下来的两天，祝云随按部就班地复习。
　　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吃完早饭就坐在书桌前背英语单词、练语法。
　　中午休息一小时，偶尔会打开叶笙学姐送的CD，听着温柔的钢琴曲放松心情。
　　下午刷物理题和数学题，遇到不会的就记在错题本上。
　　晚上十点准时睡觉，从不熬夜。这样规律的生活，她从高一开始就坚持着，早就成了习惯。
　　周三下午，祝云随正在做一套英语完形填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芊芊”两个字，她立刻接起电话，就听见夏芝芊兴奋得几乎要破音的声音：“小云！成绩出来了！唐老师刚在班级群里发了成绩单表格！你快看看！”
　　祝云随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滑落在草稿纸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知道了，我现在就看。”
　　挂了电话，她放下笔，手指微微发颤地打开微信，点开班级群。唐诗琴刚发的成绩单表格还带着“未读”的小红点，下面已经有不少同学在群里讨论成绩了。
　　她点开表格，目光快速地往下划。
　　表格里的名字按总分从高到低排列，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祝云随”三个字后面，跟着总分728分。
　　她心里松了口气，刚想看看夏芝芊的成绩，目光却突然顿住了——在她的名字下面，赫然写着“付安羽”，总分726分，只比她少两分。
　　这是第一次，付安羽的总分跟她靠得这么近。
　　祝云随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付安羽的名字，想起他平时安静做题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或许，这次联考，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对手。
　　就在这时，微信又弹出一条消息，是唐老师发来的：“云随，这次成绩很不错，但是英语完形填空还有提升空间，明天下午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咱们一起分析一下错题。”
　　祝云随回复了“好的，唐老师”，刚放下手机，就听见敲门声。
　　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笑着说：“刚才听见你打电话，成绩出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好，还是年级第一。”祝云随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那就好，”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别太累了，复习之余也别忘了休息。对了，明天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糖醋排骨吧。”祝云随忽然想起夏芝芊请她吃的排骨饭，又想起叶笙学姐CD里温柔的旋律，笑着说。
　　“好，明天妈妈去买排骨。”妈妈说完，又叮嘱了她几句注意休息，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祝云随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梧桐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晃，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蝉鸣，像是在为夏末收尾。
　　她拿起手机，给夏芝芊发了条消息：“我看了成绩，你这次排年级32名，进步很大！”
　　很快，夏芝芊就回复了，还附带了一个兴奋的表情包：“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我这次能进步！对了小云，付安羽这次居然考了第二，跟你就差两分！你说他是不是偷偷卷了？”
　　祝云随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笑，回复道：“他本来就很厉害。”
　　放下手机，她重新拿起英语完形填空的习题册。
　　台灯的光落在书页上，映出她认真的侧脸。
　　她知道，这次月考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联考，还有更难的挑战在等着她。
　　而叶笙学姐那份“跟着热爱走”的坚定，也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她或许还没找到自己的“热爱”，但至少可以先把当下的事做好，一步一步，朝着更优秀的方向走下去。
　　窗外的蝉鸣渐渐淡了，九月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房间。
　　祝云随握着笔，在草稿纸的角落写下了一句话：“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字迹工整，就像她对待每一道题、每一次考试那样，认真而坚定。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拂过草稿纸上的字迹，也吹动了桌角那本摊开的英语习题册——书页间夹着的，正是叶笙学姐送她的CD封面一角，手绘的琴键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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