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港与正义锚

　　自从“踩鞋抵债”事件魔幻收场后，安如云感觉自己走路都带着一股莫名的谨慎。脚尖下意识地离前面人的鞋后跟八丈远，仿佛脚下随时会冒出另一双价值连城的限量版球鞋让她破产。

　　“小小，你看我走路，像不像在跳格子？”安如云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操场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水坑，一边问苏筱筱。

　　苏筱筱笑着说：“云朵，你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外加‘沈挽舟PTSD’晚期。放宽心！沈大学霸金口玉言，说了走路不踩人就算抵债，你只要管住你这双小黄鸭鞋，就是自由身了！”

　　话虽这么说，安如云还是觉得，自己跟沈挽舟之间，似乎多了一条叫做“债务关系解除但社死记忆永存”的微妙纽带。偶尔在走廊或者食堂远远瞥见那个高挑的身影，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躲，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而沈挽舟……似乎也真的把她当成了空气？挺好，挺好，互不打扰，世界和平。

　　然而，高三紧张压抑的氛围下，总有些角落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安如云的同桌，一个叫王梦婷的女生，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以前下课还会和安如云讨论几句习题，现在常常是趴在桌上，或者望着窗外发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梦婷，怎么了？不舒服吗？”安如云忍不住小声问。

　　王梦婷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一颤，飞快地摇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没…没事。” 然后就把头埋得更低了。

　　安如云心里犯嘀咕。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王梦婷的状态实在不对劲。直到有一天课间，她弯腰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无意中瞥见王梦婷露在校服短袖外的手臂上，有几道刺眼的红痕，像是被用力掐过留下的。

　　安如云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之前好像也隐约听到后排几个女生在小声议论什么，提到过“周强”、“换座位”、“动手动脚”之类的词，当时没在意。现在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王梦婷手臂的伤痕上拼凑出一个令人恶心的轮廓。

　　她悄悄拉了拉苏筱筱，躲到女厕所隔间里，压低声音问她最近班里的几个女生怎么了。

　　原来只要是女生同桌，周强就会对他们上下其手。

　　安如云听完，气得小脸通红，拳头捏得嘎嘣响：“真的是！我就说最近怎么好几个女生都蔫蔫的！原来是周强这个傻13！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他看起来不怀好意的样子，不像周舟周，虽然他也胖，但是为人憨厚！”

　　“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就跟你说还是少跟他接触，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不对劲，我看人很准的。”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苏筱筱说道。

　　“可是……没有证据啊。”

　　安如云虽然愤怒，但还是担心扳不倒他，“老师挺信任他的，我们空口无凭……”

　　“证据？”苏筱筱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找受害者！被骚扰的肯定不止王梦婷一个！我们私下问问，让她们说出来！人多力量大！”

　　于是，一场秘密的“女生互助地下行动”悄然展开。安如云和苏筱筱利用课间、放学后，小心翼翼地接触那些看起来状态不佳、或者曾经和周强坐过同桌的女生。起初大家都很害怕，不敢说，怕被报复，怕丢脸。安如云看着她们躲闪的眼神和强忍的泪水，心里又急又怒。

　　“别怕，”安如云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不是你们的错！错的是那个犯法的人！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

　　也许是安如云眼中的真诚和愤怒感染了她们，也许是被压抑得太久需要宣泄。终于，一个、两个、三个……像打开了一道泄洪的闸门。

　　王梦婷哭着伸出手臂上因为洗的太用力而出现的淤青；前排的女生哽咽着描述后颈那恶心的触感；另一个女生红着眼圈，说周强总是故意把笔掉在她脚边，然后蹲下去捡的时候……

　　安如云和苏筱筱听着，心像被针扎一样难受，更多的则是滔天的怒火。她们让女生们写下自己的遭遇，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云朵，我们真要去告诉老师吗？”苏筱筱看着手里那几张沉甸甸的纸条，有点紧张，“周强那家伙，在男生堆里人缘好像不错……”

　　“必须去！”安如云捏紧了拳头，平时怂怂的眼神此刻亮得惊人，“这么多事实摆在眼前！老师不能不管！”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大不了……大不了我再去踩他几脚！反正我走路不踩沈挽舟的鞋，不代表不能踩人渣的！”

　　苏筱筱被她这“豁出去”的宣言逗得想笑又心酸：“云朵，你这觉悟！我跟你一起去！刀山火海，我陪你闯！”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班主任老陆的办公室，手里捏着“证据”，心里揣着“替天行道”的悲壮。然而，她们把事情想简单了。

　　陆南看着她们递上来的纸条，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先是惊讶，然后是怀疑，最后是……和稀泥？

　　“这个，呃，安如云，苏筱筱，你们反映的情况，老师知道了。”老陆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官腔，“但是，这种事情，要讲证据啊。你们看，这些纸条都是匿名的，都不知道是谁，而且也有可能是杜撰的嘛，那也可能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嘛。你们高三了，考大学才是最重要的事，不要想太多，更不要搞小团体影响班级团结……”

　　“老师！这不是小矛盾！”苏筱筱急了，“他这是性骚扰！好多女生都被他……”

　　“哎，苏筱筱同学，话不能乱说！”老陆打断她，脸色严肃起来，“‘性骚扰’这个词很严重的！没有确凿证据不能随便扣帽子！好了，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我等会儿找周强聊聊，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被“请”出办公室，安如云和苏筱筱站在走廊里，像两只被浇透的落汤鸡。满腔的热血和愤怒，被陆南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这算什么处理？！”苏筱筱气得跺脚，“谈谈？谈个屁！周强那滑头，肯定死不承认！”

　　安如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道就这样算了？让周强继续逍遥？让那些女生继续忍受？

　　就在这时，周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男生。

　　“哟，这不是安如云和苏筱筱吗？”周强走到她们面前，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挑衅，“听说你们去老陆那儿告我状了？说我骚扰女生？”他嗤笑一声，摊摊手，“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跟同学关系好点，开开玩笑，拉拉家常，怎么就成了骚扰了？你们女生啊，就是心眼小，想太多！”

　　“你放屁！”苏筱筱直接炸了，指着他的鼻子，“你那些恶心的越界行为叫开玩笑？要不要脸！” “哎哎哎，苏筱筱同学，注意素质！”周强身后的一个男生立刻帮腔，“人家人缘好，跟女生关系融洽怎么了？你们这是嫉妒吧？还是想博关注？”

　　“就是！空口白牙污蔑人！”另一个男生附和，“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让那些‘受害者’出来当面对质啊！躲在后面写小纸条算什么本事？阴险！”

　　安如云看着周强那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听着他身后那些男生不分青红皂白的起哄，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席卷了她。

　　她气得浑身发抖，此时面对眼前的无赖的诡辩，安如云明白多说无益，只有让他们感觉到疼才有说服力。巨大的委屈和憋屈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掉眼泪，可泪水根本不听话，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看！说不出来了吧！哭什么哭？装可怜给谁看呢？”周强见状，更加得意了，语气轻蔑，“安如云，听说你前两天还跑去纠缠沈挽舟？怎么，人家不理你，就想着法子来污蔑我，找存在感？”

　　“你……”安如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那句“我没有”卡在喉咙里，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感觉自己像个站在聚光灯下无法表演的小丑，社死的记忆和此刻的羞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一个清冽、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吵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挽舟单肩挎着书包，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拐角处。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哭得稀里哗啦的安如云，又扫过一脸得意的周强和他身后那群起哄的男生，最后落在周强那张油腻的脸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挡道了。”沈晚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径直走了过来，仿佛没看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目标明确——穿过人群。

　　周强和他那几个跟班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沈挽舟目不斜视地走过，就在经过周强身边时，他似乎……“不小心”地、稳准狠地踩了周强那双崭新的、擦得锃亮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虽然肯定比不上限量版）的运动鞋一脚！

　　“嗷——！” 周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沈挽舟脚步顿都没顿一下，仿佛只是踩到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他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疼得龇牙咧嘴的周强，径直走到安如云和苏筱筱面前。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安如云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上，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安如云已经完全懵了，连哭都忘了。她呆呆地看着沈挽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他刚才……是踩了周强？故意的吗？为了……她吗？

　　就在安如云大脑CPU彻底烧干之际，沈挽舟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不是那种精致的小包装，就是学校小卖部最普通的大包纸巾——抽出一张，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地，直接塞到了安如云手里。

　　“擦擦。”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还是那副欠揍的冷淡调调，眼神却好像避开了她狼狈的脸，看向了别处，“哭成这样，丑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绕过呆若木鸡的安如云和苏筱筱，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依旧挺拔，脚步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惊世一踩”和“递纸”行为只是大家的幻觉。

　　走廊里死寂一片。

　　周强抱着脚，疼得直抽冷气，脸色铁青，看着沈挽舟消失的方向，敢怒不敢言。

　　他身后的跟班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苏筱筱张着嘴，看看沈挽舟消失的拐角，又看看手里被塞了张纸巾、脸上还挂着泪珠、表情呆滞的安如云，最后目光落在周强那只被踩得明显下凹、沾着清晰脚印的运动鞋上。

　　几秒钟后。

　　“噗——” 苏筱筱实在没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周强的鞋，“哈哈哈哈！报应！现世报啊周强！让你干坏事还欺负人！沈大学霸踩得好！踩得妙！踩得呱呱叫！哈哈哈哈！这鞋印，简直世界级艺术！”

　　周强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

　　而安如云，捏着手里那张带着沈挽舟指尖温度的、粗糙的纸巾，感受着脸上冰凉的泪痕，再看着周强那只惨不忍睹的鞋，以及苏筱筱那夸张的笑脸……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憋在胸口的那股恶气，好像……莫名其妙地，顺了？

　　虽然沈挽舟说她“丑死了”。

　　但是……

　　她低头，看着纸巾，又抬头，看向沈挽舟消失的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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