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工作后，发现我的同事非人类

　　谢云炤干巴巴地打完招呼，空气重新凝滞。季明庶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不再有任何表示，径自在对面工位坐下，打开一台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电脑，侧脸线条冷硬，沉默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屏障。
　　这种过于彻底的沉寂让谢云炤坐立难安，只好尴尬地转回身，假装对自己的空桌子产生了极大兴趣。
　　好在季秉渊很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拖着自己的椅子又凑近了些，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惊奇：“你刚才说……你真是人类？纯粹的、没掺任何别的东西的那种？”他上下打量着谢云炤，眼神活像在博物馆研究一件出乎意料的展品。
　　谢云炤被看得发毛，后背窜起一股凉意，他小心翼翼地反问：“当、当然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季哥你……不是？”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狐狸精、青面獠牙的厉鬼等等民间传说形象。
　　季秉渊闻言，立刻挺直腰板，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自豪的神情，拍了拍胸口：“我当然是！如假包换的正经人类，龙虎山一脉正经授箓的道士！”
　　说完他又吸溜了一口快凉掉的豆浆，语气变得好奇，“不过，能被招进这儿，你总得有点什么特别之处吧？天生灵力超群？还是有什么家传的宝贝？”
　　谢云炤茫然地摇头，声音都没什么底气：“都没有。我……我就是视力挺好的，呃，可能运气偶尔也不错？”他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离谱。
　　“啊？这就有点……”季秉渊挠了挠头，话没说完，就被不远处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打断了。
　　“季秉渊——过来一下……”沈既白瘫在椅子里，像一株严重缺水的植物，艰难的坐起身，但是看起来还是没有完全睡醒。
　　季秉渊赶紧跑过去，沈既白用手遮着嘴，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把招聘信发错了人，阴差阳错把他弄来了。”
　　“这小子就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凡人，唯一的特别可能就是天生阴阳眼，灵光也还算干净。”
　　他叹了口气，眼下的乌青显得更重了：“离茉那边系统维护还得两天，现在没空清理记忆。先留着看看，实在不行，等离茉腾出手了，再‘处理’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瞥了一眼正襟危坐、显得格外局促的谢云炤，对季秉渊抬了抬下巴：“你，反正也是个人类，虽然干的是跟鬼神打交道的活，好歹看起来比他像样点。你去带带他，随便教两手基础的保命符咒什么的，先给他筑个心理防线，别到时候真见着点什么，直接吓厥过去，我还得给他叫救护车，还怪麻烦的。”
　　接着，沈既白的目光扫过对面工位那个沉静得过分的身影，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几乎成了气音：“对了，那位，季明庶，来头不小……是白泽。”
　　季秉渊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圆了，下意识地看向季明庶的方向，声音发颤：“白泽？上古通万物之情，晓天下状貌的神兽？祂竟然……这怎么可能？神兽不是早已绝迹人间了吗？而且还是以完全的人形现世，除了你……”他的话猛地刹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沈既白没接话，只是递给他一个“知道就行别嚷嚷”的眼神。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复杂视线，谈话戛然而止。
　　季秉渊带着一肚子翻江倒海的震惊回到了谢云炤旁边，把椅子拉得更近，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驱散刚才那段对话带来的凝重感，
　　“那什么，小谢啊，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你看，咱们这儿的工作内容呢，确实比较……别致。要不，我先教你点简单实用的东西？比如画个静心符什么的，免得你第一次出外勤见到‘好朋友’腿软？”
　　与此同时，沈既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从他的扶手椅里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季明庶工位旁，敲了敲隔板，声音沙哑：“季明庶，过来一下，隔壁聊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正式。
　　季明庶闻声抬眼，平静无波的目光从屏幕移开，没有任何疑问，站起身，默然跟着沈既白朝隔壁的小会议室走去。
　　隔壁小会议室的空气比外面更凝滞几分。沈既白反手带上门，隔绝了外间隐约的说话声，却没隔绝掉那种无形的压力。他没什么形象地靠在桌沿，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看向对面站得笔直、面色依旧苍白的季明庶。
　　“所以，”沈既白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你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季明庶的视线落在空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着，像是在努力拼凑碎片。
　　“收到那封信之前，”他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确定的虚浮，“我只是季明庶。一个……普通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直到看到信上的印记，一些……不属于我的认知和记忆才开始苏醒。像是……打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盒子。”
　　他抬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动作略显生疏，仿佛还不习惯这具身体表达困惑的方式。
　　沈既白啧了一声，“天意这老东西，办事还是这么没头没尾。”他打量着他，“那现在呢？感觉怎么样？关于现在这个世界，你能……‘看’到什么吗？”他问得有些含糊，但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季明庶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很模糊。很多碎片，看不真切。只知道很乱。”他抬起眼，那双极深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似乎……有什么东西坏了。维系平衡的某种阵法？”
　　“阵？”沈既□□神稍振，“具体点，叫什么，在哪儿，怎么修？”他一连串问题砸过去。
　　季明庶被他问得怔住，凝神思索，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几分钟后，他有些挫败地闭了闭眼：“想不起来。只知道，似乎叫神州……什么的。很重要。其他的……忘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对自己这种状态的不解和轻微懊恼。
　　“连你也不记得，看来只能先应付着了，”沈既白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熄了大半，“先这样吧，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上下扫了季明庶几眼，带着点探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别的事呢？还记得当年，天道为什么突然翻脸，把你们……呃，把我们这些不算人的，都往死里整，接着都镇压了吗？”
　　“天道……镇压……”季明庶喃喃重复这两个词，像是触动了某个关键的开关，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手捂住了头，指节用力到泛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沈既白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半步：“喂！你没事吧？”他看得出对方不是装的，那痛苦极为真实。
　　季明庶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尖锐的疼痛稍缓，他放下手，眼神有些涣散，带着剧烈冲击后的茫然，目光落在沈既白带着担忧和焦躁的脸上。
　　他看了很久，视线仿佛穿透了此刻，落入了无比遥远的时光洪流之中。无数模糊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碰撞、回响——威严的龙吟、冰冷的锁链、冲天的怨气、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威严、固执，却总在无人处露出一丝疲态……
　　“……狴犴？”季明庶的声音极轻，带着不确定的震颤，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辨认。
　　沈既白身体猛地一僵，他眼神复杂地变幻了几下，最终只是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抬手重重拍了拍季明庶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晃了晃。
　　“行了，认出来就行。别的……先别想了。”他语气干巴巴的，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倍感麻烦的纠结，“回来就好。眼下这烂摊子够多了，你先……慢慢适应吧，想起什么算什么，别硬来。”
　　两人回到办公室时，里面的气氛倒是颇为热火朝天。
　　只见季秉渊几乎快趴到谢云炤的工位上，指着桌上一张黄符纸，声音激动：“对对对！就是这样！意念集中，灵气灌注笔尖！”
　　“哎呦喂，成了！一次就成了！小谢你可以啊！”
　　桌面上，一张刚刚画好的“清心符”正散发着微弱的、却稳定纯净的灵光，朱砂笔画流畅，结构完整，对于一个纯新手而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谢云炤自己也有些发愣，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符，脸上交织着惊奇和一丝微弱的成就感，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还藏着这种陌生而奇妙的力量。听到夸奖，他耳根有点红，讷讷道：“真、真的吗？我就是按你说的感觉……”
　　“当然真的！我当初学这基础符箓，可是憋了三天才勉强引动灵气！”季秉渊啧啧称奇，看谢云炤的眼神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你这天赋，不当道士可惜了！虽然咱这儿不讲究那个，但这底子真好！”
　　谢云炤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一直紧绷的心弦确实松动了些许。或许……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
　　或许自己……真的能在这里做点什么？他甚至鼓起勇气，尝试着感受了一下周围——除了组长回来时带来的低气压和那位新同事身上挥之不去的、让人有点发怵的冷寂感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鬼影重重？
　　这时，沈既白和季明庶一前一后走了回来。沈既白依旧是一副被掏空的模样瘫回椅子。季明庶则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视线扫过谢云炤桌上那张成功的符箓，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他坐下来，梳理自己的大脑，他是季明庶，却又不仅仅是。
　　那些破碎的记忆、庞大的知识、神兽的本能与人身的局限在他体内冲撞，无声地撕扯着他的认知。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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