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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销姻缘簿
谢逐星见她垂眸出神,烛光下神色晦暗不明,她在想什么呢?
紧接着他低头发现刚刚天文和地理更换绷带时,自己一直在无意识转着手边的玉佩。
这是……谢昭珩上月送他的早冠礼,天子因为他即将成婚,开大雍先例恩封了他做关内侯,承袭官爵需要及冠,他还不到双十年龄,所以又赶在恩封之前给他行了早冠礼,谢昭珩还给他取了字“景遥”。
可是他拿到玉佩还不足月余,本该光滑无暇的玉佩上就出现了摩挲多年才会有的凹痕。而且,他什么时候养成的摩挲玉佩的习惯?想到这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几人问道:“今夕是何年?”
江羡鱼听见他的问话才回过神来,谢逐星真的失忆了?明明是谢逐星把我从断云谷救出来的,可是他看起来完全记不起来这回事了。
刚给谢逐星诊完脉的福叔心中一惊,少爷醒来后脉象平稳,少夫人配置的解药应该没有问题。难道是从马上摔下来给摔糊涂了:“少爷,今年是开元九年啊!您不会是摔失忆了吧?”
开元九年?谢逐星暗自在心中计算:明明昨夜是开元五年七月望日,今夜却成了开元九年的冬天
竟然已经过去了快四年。
见谢逐星的目光落向自己腰间的佩剑,不知道为什么,江羡鱼心虚地摸了一下剑鞘上的青蓝色剑穗:他不会是在找成婚前送给我的同心结剑穗吧?
数年前谢逐星曾经给她的流云剑亲手编织过一个同心结剑穗,拿给她时,他只说是随手编的小玩意,那时的锦衣公子笑嘻嘻地问她,“谢二公子连剑穗都会编织,是不是又让她刮目相看了!”
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自吹自擂,低头接过时却看见这位正在对她挤眉弄眼的世家公子,手指尖处有好多看起来像细线勒出来的红痕。
“如此说来,从我成婚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年了。”他言语中透着笃定,江羡鱼刚想解释就听见他继续,“至于你我,早就和离了?”
炭盆里的残炭突然发出“噼啪”一声爆响,最后一块炭火也燃烬了,几缕青烟从帐内摇摇缓缓地升起,又摇曳着飘向了账外,账中独留了几人的沉默。
江羡鱼原来是不信菩萨的,可是在他药石无医陷入昏迷的时候,她在账外不止一次地和菩萨祈祷,只要谢逐星能醒过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醒来的谢逐星会失去他们和离后的记忆。原来就算失忆了,谢逐星依旧是那个聪明绝顶的谢家二公子,还不到半刻,就拼出了他和她的故事。
江羡鱼忍不住向他的眸子望去,他的目光自醒后就一直带着探究,还有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睛:“是,你我已经和离了。”
开元五年冬,朔方的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后,谢逐星终于同意和离,临行前,他对她说“江姑娘,既然你我尘缘已尽,过往种种,不过簪上雪,不必……”
“你放心,从此往后,你我不会再见。”江羡鱼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谢府。
离开谢家的那个雪夜,江羡鱼领悟了流云剑的最后一式,她终于心中有了剑。
她把目光从遥远的记忆深处重新转回到现在的谢逐星身上,她听到他的指尖在玉佩上轻叩了两下,应了声“好”。
江羡鱼忍不住继续在心里对比,如果眼前的谢逐星真的是从前初遇时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他的声音里不该像现在这样,听不出一丝波澜。
谢逐星转而看向福叔:“我们几时和离的?”
他没有继续追问我,哪怕他失忆回到了四年前,也不像以前的谢逐星一样会缠着她问来问去的。江羡鱼低头望着地上的炭痕,继续暗自在心里对比。
谢逐星虽然失忆,但是从小就跟随谢昭珩和各路人士打交道,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羡鱼现在举手投足间对自己都是回避,他不愿为难她。
谢逐星对福叔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直说无妨。
福叔搓着手,欲言又止。
见福叔面露难色,谢逐星还在一旁挤眉弄眼,江羡鱼道:“无妨福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福叔活这么大岁数,战场都上过了,却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他照实回道:“回少爷,您与……前少夫人成婚后三月,因为总是吵架,少夫人便同你和离,回了姑苏。只是……”他偷瞥江羡鱼一眼,差点溜出嘴边的秘密又咽了回去。
江羡鱼见谢逐星刻意打了个哈欠,打断了福叔继续往下说。“夜深了,羡鱼你守了这么久辛苦了,先回营帐歇息吧。”
江羡鱼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倦意,于是微微颔首表示听见了,她本想说一句你也好好休息,当着福叔还有天文地理的面没能说出口。
她转身掀帘而出,步履间带着几分仓促,倒像是逃跑,那抹身影很快就没入到了风雪中。
谢逐星眼看她消失在黑暗后收回了目光,他抬眼对侍立一旁的天文地理道:“你二人也退下。我失忆的事,若谁不小心说给了外人听,仔细你们的皮。”
天文地理对视一眼后称是,他们两人是从小跟着谢逐星长大的亲信和玩伴,谢逐星极少如此严肃地对他们说过话。
二人行礼后退下,帐帘落下时,轻得只带起了一丝风。
等帐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谢逐星才放松下来靠在榻上,嘴角勾起抹少年般的狡黠微笑。
虽还不清楚四年后的谢逐星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从谢家向来艰难的处境看来,四年后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一言难尽。
失忆这件事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一定能麻痹那些多年来一直在暗处盯着谢家的眼线,给谢昭珩喘息的机会,又能重新给她一个接近江羡鱼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忽然坐直向前,刚刚佯装的困倦早就散去:“福叔,你先和我说说这四年我和羡鱼都发生了什么?”
福叔见他醒来第一见事就是问少夫人,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小少爷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最在意的都是少夫人,“小将军,你和少夫人对外说是已经分开了三年。但是三年前,你签了少夫人写的和离书后,我要去府衙销姻缘簿,你却说不用去,少夫人不知道和离还要销姻缘簿。”
他又往帐帘处瞟了瞟,确认江羡鱼不在后,继续道,“少爷你当时说‘此事只你我知晓’,让我守着这秘密——少夫人的名字,从来就没从谢家家谱上划掉过!”
谢逐星猛地拍了下床沿,不禁笑出了声:“确是我能做出来的事,那她同我和离的原因是什么。”想到是江羡鱼主动提的和离,他又瞬间收敛了笑容。
福叔只记得这两个人成婚没几天就开始吵架,少夫人经常整日待在外面不回府,至于和离的原因,他好像还真没听少爷说过:“好像是感情不和,你们成婚后常因为琐事出现争执。少夫人给你写了几次和离书后,你们又僵持了几次,赶在年前就和离了。”
“争执?”谢逐星忍不住想,他能和江羡鱼争什么呢?
见从福叔这暂时问不到更多,他继续追问谢昭珩,“我醒来的消息,通知我大哥了吗?”
福叔闻言,又重重叹了口气,他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沉默了片刻后,他干脆从两年前燕国的建立开始说起。
“去年北狄人在边境频频挑事,要朔方割让关前的河套沃野。那地方水土丰美的,他们占了,南部势力至少能再扩三分。”
北狄?自从父亲去世后,谢逐星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词了。这个词总是让他想到父亲:“北狄不是早就被父亲打跑,余下的四大部族为了活命用族内图腾的名义起誓会远徙漠北,永不再犯。”
“老将军的牺牲当年的确换了北境十数年的安宁。”
福叔缓缓道,“可最近几年,北狄各部又从漠北南下卷土重来,本来各部族分散就算他们暗中小动作不断,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是前年,贺兰部的耶律骨律,一年间如有神助,靠铁血手腕和用兵如神收服了薛延陀、回纥、仆骨三大部落建立了‘大燕’国,周边剩余小族见此也纷纷归顺。”
“燕国建国之初,对我朝倒算是恭顺,耶律骨律更是不止一次来信说向往中原风物,愿称臣纳贡。”福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稍微休息下咽了口唾沫,“前年冬天他曾亲自去了长安城,不仅献了良马狐裘,宝石琥珀,还将他的女儿也待了过去,表示愿与大雍结亲。”
“当今天子为表彰他的恭顺之心,据说回赠了给他的的东西比送来的百倍还多,而且还下旨在朔方重开了互市,允许他们以皮毛换粮米。”
谢逐星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摩挲起了身旁的玉佩:“这耶律骨律,对内雷霆手段,对外却能伏低做小,甚至肯以身涉险亲自来朝贡,这样的手腕和野心,绝对不是一个寻常部落的首领能用的。”
福叔突然想起来:“说起和亲公主,这里面还有你的事呢!”
谢逐星只顾着消化福叔刚刚同他说的,心不在焉地回应:“能有我什么事,总不会是让我娶了这和亲公主吧。”
福叔听他这话也笑了:“少爷竟然一语中的!”
谢逐星闻言心头一跳:“竟真的指派给了我?羡鱼知道这件事吗?”
“那老头子不知道,只记得前些年少爷为推脱这件事,同长安那边书信往来不断,让几个言臣抓到了向天子告状的机会。最后还是七皇子主动求取了那位公主,这事才算了了。”
谢逐星点头,面色凝重:“朔方如今由大哥镇守,谢家在北境身份本就特殊,我断然拒绝是违抗圣旨恐惹怒天子,可若欣然接受,只怕日后也难逃和外敌勾结的罪名……”
福叔听自家小少爷又一次提起大哥,重重地叹了口起:“少爷,大少爷,他已经失踪一年多了。”
“去年秋狩,你和大少爷前往玉泉山比猎。原本提前三日封了山。但是燕国的死士提前几日埋伏在了深山里,目标就是大少爷。”
谢逐星听见谢昭珩失踪,心中一沉。幼时父亲被他们害死的愤怒,还有现在大哥被掳走的震惊,新仇旧恨一起从心底涌来:“他们忌惮大哥,就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等随行的侍从察觉不对时,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校尉忙加派人手搜山,却只在河边发现了昏迷的你,地上还留有残存的刀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燕国死士用的狼牙弯刀。等少爷醒后又重新派人上山,整座山都快让咱们的人挖空了,大少爷却始终不见踪影。而自那日后,甚至从长安城那边传来了大将军已经叛逃燕国的谣言。”
“长安那边视谢家为眼中钉的可不比北境的少,而当日是非情由,只有我亲历,却偏偏我失忆了。”谢逐星失神地望着掌心的玉佩。
他记忆忽然回到了开元五年的初春。他刚刚同江羡鱼熟识,就前往长安参加武举考试。
而在谢逐星到来之前,长安那群享尽了春风的世家公子们甚至从未亲历过北境的寒风。
他那时太年轻了,还没有人教过他收敛为何意。他一举夺魁,跨马游街的那个晌午,当他低头看见一片从长安城落下的花瓣时,心里想到的确是:不知道羡鱼,此刻在做什么?
如今一觉醒来,谢昭珩下落不明,他深受重伤和个废人没两样,甚至失去了记忆。
福叔继续说着谢逐星这次受伤的经过,谢逐星失神地望着账顶的暗处发呆,他的眸中显露出些许无助和迷茫,也许这团迷雾里,还牵扯到了多年前父亲的死。
十多年前父亲被埋伏时,他还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可如今亲历过朝中的明争暗斗以后,当年的事,真的只是意外吗?
“所以去年谢昭珩失踪后,谢家兵符就移交到了我的手中?”谢逐星重新振作起来,谢家现在仅剩他一人,他要还父亲和哥哥一个真相。
“自去年起,少爷就已是谢家军主将了。” 福叔叹道,“耶律骨律真的是老狐狸,晓得谢家军易主,根基不稳,就屡次出兵试探,今儿抢粮,明儿扰边,没个消停。”
谢逐星听到这不禁冷笑出声:“这老贼掀起诸多风浪不正是为了如此。谢昭珩若在,他哪敢这般放肆?只是谢昭珩失踪这事,处处透着古怪。玉泉山已封山三日,燕国的五十死士藏在山里三日,谁给他们提供粮和水?撤退时也悄无声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既能带走大哥,为何不把我一起带走?若想趁谢家军群龙无首攻下朔方,当场取我兄弟二人性命才是最省事的,留我这活口,那最有可能就是想借我之口,传出‘大哥被燕国死士劫走’的话。”
“既如此,那我就将计就计,看看这老狐狸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眉宇间带了三分病气却丝毫遮掩不住眸子间的亮光。
福叔看着他,恍惚间竟与去年从玉泉山救回的小将军重了影 。彼时谢逐星刚醒,连语气都和现在不差分豪。
外人忌惮少爷的红樱长枪,却不知他的对人心的谋算才是真厉害。
想到这,福叔忽然低声向谢逐星靠近:“小少爷,老头子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这些弯弯绕了。你就和我透个底,你这次的失忆是有意为之还是……另有深意?”
“嗯?” 谢逐星抬眼,见福叔眼神发亮望着他,不禁失笑,“福叔是疑心我的失忆是装的?”
福叔见谢逐星直接戳中了他想问的,老脸一红却还是追问道:“少爷你就说实话,你这失忆……”
“真的。” 谢逐星干脆地告诉福叔,“我便是再能谋算,也不可能拿羡鱼的性命去赌。如果早就猜到燕国会派死士去断云谷劫粮,我又怎会安排羡鱼护送军粮?”
福叔重新给帐内炭盆新添了炭,火星“噼啪”地蹦跳。谢逐星忽然话锋一转:“我醒来的事,明早怕是就要通过各家的探子传出去了。”
“现今还没人知道我失忆,可这事儿估计瞒不久,我也没打算瞒。四年前我还是个天塌下来有谢昭珩扛着的少爷,一觉醒来却成了谢家军的主帅,这四年的经历,我就是想演,也演不出来。” 谢逐星语气平平,毫无波澜。
福叔见他面色苍白,转身端过火上温着的药,递到他面前:“先喝药吧,小将军,凉了就苦了。”
谢逐星看着递过来的那碗乌黑的药汤,不禁皱了皱眉。“喝药不急,” 他随手把碗放下,指尖顺势在小几上敲了两下,“只是这消息什么时候放、借谁的嘴放,还得好好盘算。”
还有他的失忆,究竟是因为坠马,还是中毒?
这念头在他心里转了一圈,没说出口,他垂眸盯着小几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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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参考:
1. 薛延陀、回纥、仆骨是唐代的三个游牧民族部落
2.及冠:《礼记??曲礼上》记载:“男子二十冠而字”,即男子到 20 岁必须行冠礼,并取 “字”,这是 “礼” 的硬性规定,也是区分 “少年” 与 “成年” 的官方界限。而从社会功能看,20 岁行冠礼,与古代男性生理成熟、家庭责任承接的节奏相匹配。20 岁左右体力、心智基本完备,此时赋予其参与家族决策、服兵役、婚嫁等权利,同时要求其承担赡养长辈、遵守礼法等义务,符合古代社会的运行逻辑。
3.早冠:古代皇室、诸侯等权贵阶层,常因权力继承、政治稳定的需要,让未成年子弟提前行冠礼,以获得 “成年君主” 或 “成年贵族” 的身份,从而名正言顺地执掌权力。男主是16岁行的早冠礼。
手动分界线
其实从这里就能看出女主一直不了解男主,男主喜欢女主的心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但是女主又是回避型,判断男主是否还喜欢自己一直是靠男主表现出来的行为,两个人都是长了嘴但是不用,男主比女主稍微强点,但是也没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