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说我会成为千古女帝

　　暖阳将出的草原与京中大不相同，寒夜里冬季的烈风还呼呼作响，一轮嫣红的朝阳却已朝着天幕袭来，令人惊叹的神迹顷刻间没入阳光之中。

　　“呜呼，太阳神！”

　　突厥王帐边，成群结队的人们对着消逝的光幕高呼。

　　他们多数与中原语言不通，全靠懂汉话的几个人口耳相传，半晌明白汉人要倒霉，稀里糊涂地高呼太阳神保佑。

　　突厥可汗抬手朝欢呼的众人挥了挥，卷翘的胡须下笑意满是豪气：“既然如此，我部男儿可南下争锋，尔等可愿追随？”

　　一言已毕，王帐前的场面比刚才更加欢腾。如果说神迹犹如一场篝火盛会，那南下的提议便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阿史那景烁沉默地坐在树干的阴影里，手里的酒囊已经空了大半，眼神依旧对着山峦间天幕的方向，醉醺醺的神态中漏出阴郁的锋利。

　　一群蠢货，为了点儿神迹欢呼雀跃，开口闭口便要攻占劫掠。
　　如若天上真有神仙，愚弄他们不更好玩一万倍，凭什么要说真话？

　　他拿起酒囊又吞了口烈酒，扶着树干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嘴角不自觉带着笑，用流利的突厥语高声说：
　　“太阳神的预言必将实现，可现在中原什么样儿，我们都不知道。”

　　欢呼的人群中有几道目光投向他，可汗也朝他看过来，左叶护的儿子先嘲讽地笑道：“你胆怯了吗？”

　　“我自然不会胆怯。”阿史那景烁朝着人群走近几步，“我们草原人不是莽撞的兔子，是狼，是利箭，一旦冲出便要叼住敌人的要害。”

　　“你待如何？”

　　阿史那景烁看到更多人都看过来，满意地笑着说：“要知悉中原的形势，须得排遣一支小队，装作商队实为暗探……”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见高坐上的可汗挥挥手：“太阳神的启示如此明晰，何必耗费人力？”

　　“王叔不必担心。我部本多商队，此次愿探看消息，做此次南下的马前卒。”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不够迂回，可汗果然皱起眉头当即反驳：
　　“此事不可，你是姑姑仅留的独子，岂可冒险？更何况，和亲的使臣不久便要前往中原，到时再打探也名正言顺。”

　　阿史那景烁抿着嘴唇无声地笑了笑，他正等着可汗出言反驳，早已让出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汗不会轻易放他到中原去的。

　　他继承了母亲的姓氏，但身上依旧流着一半汉人的血，长相混入汉人中几乎瞧不出差异，汉话又说得极其流利，汉人的典籍熟读过不少，一入中原便如鱼得水。
　　自从发生过那日营帐的大火，可汗虽已坐拥汗国，却像防备他母亲一样防备着他。

　　“等使团往返需足足两月有余，战不迅则易败。”阿史那景烁故意躬身恭和地说，
　　“不如可派部落勇士护送，商队来往便捷迅速，雇佣护送是常有的事，多上几人不会让中原戒备。”

　　“不可，深入腹底亦是危险。”可汗貌似依旧不肯让步，却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亲信，明显对派人往中原打探消息动了心。

　　蠢货，身为可汗，心思岂可浮在脸上？

　　阿史那景烁目光落在可汗衣摆的流苏上，心底蓦然间升起厌恶之情。

　　他垂首说出预备好的话，假装一退再退：
　　“多谢可汗爱重，既然如此便派我部的商队与勇士同行，我留在可汗身边等他们的消息。”

　　左叶护的儿子发出轻蔑的嗤笑，显然对他畏缩之举十分嘲弄。

　　阿史那景烁并不在意，只是注意到可汗一瞬的惊讶，心里便知这计划大致已成了。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被可汗拘在王帐边，顶着和王族的姓氏，却没被任命官职，不尴不尬，母亲曾经的残部多被分散，只能守着父亲留下的零落商队。

　　此次他肯把商队给拿出来，以后必然在草原更加孤独无依，任人宰割。

　　可汗虽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俨然按捺不住，捻着胡须思索了片刻犹豫道：
　　“这倒是个万全之策……”

　　“还请可汗早日应太阳神的启示，探得消息，带草原男儿南下争锋！”阿史那景烁毫不犹豫地跪下行大礼。

　　众部落哪个不想让军报更准确些呢？更何况可汗已经松了口，他们便顺着阿史那景烁的叩拜而高呼。

　　可汗的犹豫不得不被高呼驱散，这件事也就变得势在必行了。

　　**
　　徐羲没有理由再到珠镜殿去找母亲，只能坐上车架回她平日所居的凤阳阁。

　　凤阳阁似乎并未被天幕打搅，依旧安静得如同往常，为和亲而预备的东西放了好几箱，仿佛要把她前半辈子都搬到突厥。

　　徐羲让随侍宫女莹珠脱掉大氅，瞧见递帕子的小宫女的怯怯垂眼，那神情中是异乎平常的敬畏。

　　“殿下受累了。”莹珠摆摆手让小宫女下去，才低声对徐羲说，“她们心里闲得很，殿下别挂怀，小厨房留着点心呢。”

　　莹珠自从在母妃宫中时便侍奉，后来跟着徐羲来到这凤阳阁，与徐羲更像是从小长大姊妹。

　　徐羲心里清楚，她是不想让自己为八字没一撇的事担忧劳神。

　　徐羲坐到妆台边让她摘掉头饰，头晕脑胀的疲惫从心底弥漫上来：
　　“沐浴更衣吧，我累得很，没什么胃口，想好好地睡一觉。”

　　大殿上父皇的威吓尤在耳畔，但恐惧已经在一次次回想中消散，她的言语虽急切却并无疏漏，相比之下，和德门外的晋王更让她在意。

　　“皇兄若是为难你，你尽可来找我。”

　　当时，冷冽的风催着云把日头挡得结实，她刚经历过宣政殿的一遭，晋王的话更让人冷峭陡生。

　　若是不信天幕所言，那“皇兄若是为难你”便是说皇帝偏信；若是相信了天幕，那后半句“你尽可来找我”便成了勾结。

　　晋王殿下不要命，她却还是要命的，怎么敢在大庭广众说这样的话？

　　难道他是料定天幕之后会生出变故？还是说……他已经决心要掀动什么变故。

　　徐羲垂下眼帘起身让侍女们更衣，脑海却浮现出晋王因肥胖而眯起的眼睛，其中长辈的慈爱忠厚不似作伪，但直觉却让她胆怯。

　　冬日厚重的外袍褪去，汗透的衣衫被风吹着冷飕飕的，遍体生寒，令她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颤。

　　当时，她故作无知小女儿态，苍白地笑着答话：“父皇英明，怎么会为难我呢？”

　　但晋王依旧是不依不饶，竟然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她手里：“是是，皇兄英明。可你若有难处，总得有人依靠才好。”

　　“诶呀！”侍女莹珠忽然惊呼，俯身拾起滚落在地毯上的玉佩，“殿下怎有男子的玉？”

　　“长辈所赠，不得不收。”徐羲沉在思绪里，话说得模棱两可。

　　其实她当时惊慌得厉害，把目光投向身为皇长兄的太子，却见太子不做痕迹地后退半步，故意把她让在冬日的寒风里。

　　那一刻她孤立无援，面前只有晋王的玉佩。明知是危险的，却还是收下了。

　　徐羲把自己的身体沉入微烫的浴桶，可繁杂的思绪却经久不散，像丝线般团团把她缠住，后来躺在床上也始终睡不踏实，梦里是被天幕映亮的一张张脸。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屋外渐渐嘈杂起来，还没等振作起精神，便听得莹珠掀开床帐在她身边急急地说：“殿下，殿下，天幕又亮了！”

　　“什么？”
　　她忍着头晕从床上坐起身来，接过莹珠手里的小袄披上，果然听到熟悉的乐声，紧接着女子的声音从窗缝里渗进来。

　　[大家好，欢迎来到九叙宫遗址博物馆直播间，“昭昭千年，裙摆依依”，我们今天继续介绍四大女帝文物展。]
　　[四大女帝中人气最高的羲帝，羲帝在史料中记载的名字是“徐羲”，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是极不寻常。
　　她一生打江山、平突厥、安南越，南征北战，开启6世纪中叶最繁华的盛世，人人有食，人人有居……]

　　徐羲清楚地听见“徐羲”两个字，下床穿靴的动作倏然凝滞住，转过头去看莹珠微微瞪圆的双眼，心头不由一悸，大祸临头之下不自觉浑身发木。

　　“说不定是弄错了，天幕弄错了。”莹珠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她，半晌没头没尾地说，“娘娘还在宫里呢。”

　　突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狂风大作，两个大胆的仆役先冲进来，一言不发纳头便拜，仿佛是拜什么传说中的神邸。

　　“胡闹，岂敢乱闯公主闺房？”莹珠明显是强装镇定，众人影影绰绰地聚在门口令人心惊。

　　“都退出去。”徐羲惊悸过后声音有些发虚，却比之前还要好使。

　　两个仆役连滚带爬慌张地离开，房门洞开，风吹得嫁妆上红绸簌簌地颤动。

　　门外的天幕上光影交错：

　　【一个人的名字真的可以预言人生，孙武是兵圣，曹雪芹写《红楼梦》，把俩人名调转一下，像样吗？】

　　【嘶，这么一说确实诶，赵匡胤一听就会黄袍加身】

　　【戾帝老登也是做了件有远见的事，狗头】

　　【别提晦气的人！！】

　　徐羲披着件小袄任由冷风吹着，头晕得反胃，手攥紧抓着枕头的一角，指尖忽然碰到冷硬的东西，低头看去是晋王给她的玉佩。

　　“莹珠，去给我更衣，找两个信得过得套马，我要即刻进宫面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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