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冬去春来,匆匆五载。
谢府。
已是四月末了,洒扫的小丫鬟们中有喜爱鲜亮的早早换了春衫。
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路上,谢丹姝瞧见母亲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暗自纳闷。
自从大房的谢大郎考中进士,府中上下一派热闹。
倒是惹得她母亲暗自心焦,盯弟弟的功课盯得越发紧了。二房院中丫鬟婆子也都是小心行事,生怕触了霉头。
也不怪母亲,属实是她们二房过得实在不易,她父亲是虽老太太亲生的,却是次子,文采比不得大伯,论家中长辈宠爱,也不比三叔,夹在中间高不成低不就的。
又久未考取功名,只领了荫补,做了个小官。一年俸禄连人情往来,上下打点都是捉襟见肘,全靠母亲的嫁妆铺子填补。
父亲倒是一贯看得开,只说命里无时莫强求。母亲却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靠弟弟扬眉吐气。
今日见小丫鬟们乐呵呵的,谢丹姝心里琢磨着她们二房是有了什么好事,脚下不停,绕过水榭,迈进老太太院中的垂花门,还未进屋便听见房内几人的笑声。
丫鬟打了帘子,谢丹姝抬步进来,入眼是一座黄花梨嵌百宝十二扇围屏,是老太太的嫁妆。
嬉笑声停在她进门的那刻。
房内人不多,老太太着沉香色云纹织金长袄坐在主座,头发梳得精光,瞅见她笑得越发慈爱,大伯母孙氏坐在老太太手边,一身姜黄色妆花缎的春衣,面容饱满,眼带笑意地点了下头。
母亲杨氏和妹妹谢丹珠倒是少有的到这么早,母亲身上还是常穿的那件石青色锦袄,袖口比寻常衣服要短,和谢丹珠坐在下首。
如往常一般给老太太请安,又依次同大伯母和母亲见了礼。
谢丹珠磨蹭着起身给她行礼,细长的眉高挑,下巴抬得高高的,高颧骨薄唇,长得颇似母亲杨氏,身上穿着件石青色暗纹福字长裙,瞧着有些老气。
是她央姑姑买来送给母亲的缎子,没想到母亲未裁新衣,竟用来给妹妹做衣裳。
谢丹姝轻蹙了下眉,坐在母亲身边。
半晌无话,她余光瞥见孙氏扫向母亲时看戏的眼神,心往下沉了沉。
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让丫鬟端来一碟点心,笑着道:“这是你妹妹相看的人家送来的,你也沾沾喜气。”
谢丹姝眉心轻跳,面上一副颇为惊喜的模样,捻起一块点心,好奇道:“是谁家?”
能让母亲和祖母这般高兴,又让大伯母等着看她笑话,必然是门顶好的婚事。
她心里暗自着急,眼下与她一般大的都嫁出去了,她还未定下,可现下妹妹竟然先她一步定下了。
杨氏在一旁跟着笑:“崔家的人递了口风,听意思是属意你二妹妹。不过还未定下,便未同你说。”
谢丹姝眼中意味不明,抬眸看到谢丹珠一脸得意,开口已是肯定的语气:“相看的人是崔质玉?”
待看到母亲肯定的点头,谢丹姝轻吸一口气,竟是崔家!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在谢丹珠头上了。
谢家虽和崔家一般同为世家,但谢家子嗣不繁,门祚衰薄,父亲这辈唯有大伯还算出息,任平淮令。而崔家簪缨世胄,门生遍布朝堂。
现下最风头无两的便是殿试头名,被陛下前钦点为状元的崔质玉,其父崔靖任大司农。
怎么就挑中谢丹珠了呢?老太太,孙氏和谢丹姝心里是相同的疑问。
孙氏想得更多些,反复回忆着是不是哪次老爷同上卿交谈时,让崔家看中了谢丹珠。心中暗自生气,这好事儿怎么没落在她们大房呢。
目光来回扫视着谢丹珠,心里暗自嘀咕,若是婚事落在谢丹姝头上,她倒能理解,大侄女儿长得天仙似的,莫说是郎君,她看了都心生欢喜。
可那谢丹珠相貌勉强算是清秀,为人浮躁,她大房哪个女儿不比谢丹珠出挑。
老太太目光落在谢丹姝身上,眼含赞许,她这孙女儿一贯出挑,若不是之前除了那档子事,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
谢丹姝雪肤乌发,容貌秾艳旖丽,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似含春水,身着水红色绣鸟兽纹长裙,体态轻盈,动静皆宜。
老太太叹了口气,目光却盯紧杨氏:“姝姝总是陪在我身边,不同年轻女郎们,郎君们一处顽,倒是把你耽误了。”
谢丹姝忙快步走去,偎在老太太身边,撒娇道:“祖母说哪里话,只恨不得日日陪在祖母身边,不嫁了才好。”
老太太笑着将谢丹姝拢在怀里:“又说孩子话。平日也多跟着你母亲和伯母些,一道儿参加些诗会。”
杨氏心下不爽,老太太这是点她,叫她上心谢丹姝的婚事。
可丹珠的婚事又不是她求来的,便是她有这个能耐,又凭什么给谢丹姝,老太太不是常说最喜爱谢丹姝?
不如自己寻一门更好的来,倒叫她省事了。
面上却不显,笑着打太极:“有老太太疼还不够,还把我们都带上。”
孙氏抿了下唇,点头跟着笑了几声。
谢丹珠倒是少有的机灵,也跑过来围着:“我也要老太太疼我。”
老太太赏了件金丝镶绿松石的步摇给谢丹珠,给谢丹姝了对水头极好的翡翠耳铛,笑骂道:“刚给女儿定了亲,就来惦记我的东西了?”
孙氏和杨氏笑成一团。
谢丹珠在一旁瞧见撇了撇嘴,挨了杨氏一记眼刀,才跟着姐姐老老实实行了礼。
谢丹姝坐在一旁,笑意却不达眼底,听闻崔家属意的是她妹妹时,便暗自心焦。
她虽占了嫡长,但底下两个妹妹。她又是一直跟在姑姑和老太太身边长大,同母亲关系到底不比妹妹亲近。
眼下妹妹都已快定下了,男方还是崔质玉,如此高嫁,只怕要把她们二房掏空了,才能填上妹妹的嫁妆。
而她还没个着落,嫁妆更是零零散散,若是家中为了填缺,将她许给差强人意的人家。
谢丹姝咬唇,这么些年,她也并非未曾筹谋,只是每当两家有意定下亲事,便会传来些风言风语,搅了她的婚事便没了下文。
也不知当年之事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
如今祖母已是不管事多年,府中有大伯母操持,母亲一直于她也不上心,一直等下去只怕越来越糟,如此便只有高嫁,家里才会紧着她。
抬眸对上谢丹珠的白眼,她也不恼,勾唇笑了笑。
-
崔家,书房内。
崔质玉一身鸭头绿鸟衔花枝纹锦袍,头戴玉冠,清隽矜贵,此时垂首立在案下。
崔靖着玄色朝服坐在案后,余光瞄了一眼他,沉声道:“听你母亲讲,你有意谢家女郎?”
崔质玉拱手长揖,回道:“是有此事,还望父亲恩准。”
“怎么会看上谢家,你也是明知你母亲为你相看的那些贵女……”
“罢了,如此说来,你是明知可以选择予你助力的岳家,但还是要选谢家?”
崔靖眯了眯眼,看向姿态恭敬的儿子,见对方没有改口的意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行礼走出门外时,听到崔靖轻鄙的语气说:“和你娘一样没用。”
袖下双拳紧握,崔质玉深吸了一口气,走回自己的院子。
小厮廉珍跟在身后,悄声说道:“郎君吩咐的事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余举人说的属实,谢丹珠确实之前同他相看过,只是后来听说余举人家贫,相看时赁了院子装点门面,其实平日多靠着族人接济,如今仍住在贡院的大通铺,这才不了了之。”
“至于余举人手里的帕子是不是谢丹珠的,还未打听到。”
崔质玉闻言颌首,吩咐道:“这件事先不用管了。”
廉珍点点头,又好奇道:“郎君不是一直差我打听谢家二房的大小姐吗?怎么同主母说成了属意二小姐?”
见自家郎君并未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要我说,这谢家大小姐幼时出了事,而二小姐打听下来也不清不楚的,干脆都不要。重新央主母找挑位家世好,清白的女郎。”
崔质玉斜睨廉珍一眼,这番话听着倒像是嫡母的意思。
他这几年恩威并施,廉珍的卖身契也捏在手中,原以为也算是他的人了,吩咐着他办了不少事,现如今看来,府里的人还是少用为妙。
在他面无表情地注视下,廉珍闭上嘴。
崔质玉冷哼一声道:“你如今倒是能做我的主了。”
“回去之后自行院中跪足两个时辰。以后再说这般话,你也不用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廉珍畏缩着应下。
崔质玉抬脚迈进房中,才长舒一口气,坐在书桌前,轻捏眉心,廉珍方才的话在耳边回荡。
他展开一幅泛黄的长卷,画上的谢丹姝还是儿时的模样,穿着粗布衣裳,面容精致,双眼含泪,秀气的眉毛拧着,带出一股倔强,斜瞄着看人显得十分冷漠。
当年他央人送信给父亲,被带回崔家后,便描摹了这幅画,旁敲侧击打听出了这画中之人,正是谢忠庭之女谢丹姝。
虽用数次用当年之事逼得她不能婚嫁,但许是他身为男子,又亲身经历当年之事,心知二人并未有逾矩,是以未曾体会到此事如此严重。
长叹一口气,他画卷丢在匣中,本想要那谢丹姝亲自求来与他的婚事,让她也品味一番他五年前的苦楚。
她的不愿成全,使他成了父亲手中身不由己的棋子。那抱着叫父亲后悔抛妻弃子的多年苦读,也成了碎影,如今不过是与父亲官途锦上添花。
窗外的光映在他面上,闭眼时只见眼前光斑四散,光怪陆离。
谢丹姝,这次你若不撞进我给你设下的陷阱,往事便作罢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