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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
沈白刚把扩音喇叭里的 “净尘寺” 三个字嚼碎在舌尖,就瞥见身边人骤然失了血色的脸
戚砚秋攥着手链的指节泛白,指腹把红绳勒出深深的折痕,像要嵌进肉里去
他顺着对方僵直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青灰色的寺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乱响,倒像是谁在耳边催命
“秋秋?” 沈白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触感凉得像浸过井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戚砚秋猛地回神,睫毛上沾的细汗差点坠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喉结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气音般的颤音
颈侧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跳,那淡青色的纹路比刚才更清晰了,像有活物要挣破皮肤爬出来
沈白见他这副模样,二话不说就拽着人往台阶旁的石椅走
“先坐着歇会儿,我去买瓶水”
他把戚砚秋按在冰凉的石面上,看着对方苍白的唇色
“秋秋等我哦,别乱跑”
戚砚秋没力气点头,只能望着沈白扎进人群的背影发怔
风卷着檀香从寺门里漫出来,混着远处学生的笑闹声,却压不住他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
他抬起头,正对上寺庙大殿里那尊鎏金佛像的脸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佛像垂落的眼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双眼半睁半阖,悲悯地俯瞰着众生,可在戚砚秋眼里,那低垂的眼睫后藏着的,是和破庙泥塑如出一辙的阴冷
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指尖的冰凉顺着血管爬遍全身,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骨头缝里钻
“抓住……” 他无意识地呢喃,手忙脚乱地去摸手腕上的红绳
手链不知何时缠成了死结,那截青黑发丝贴在皮肤上,凉得像块冰
他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哪怕是沈白的衣角,或是路边的野草,只要能证明自己还站在阳光下
“这位小施主,可是哪里不适?”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戚砚秋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转过身,看见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个铜钵,眉眼间带着悲悯
僧人的目光落在他发白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偏院有专为学子准备的休息室,施主若觉不适,可随贫僧过去歇歇”
戚砚秋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他望着僧人宽大的袍袖,突然觉得那灰色像极了破庙里弥漫的尘埃,心脏又开始疯狂地撞着肋骨
“秋秋!”
沈白的声音像道暖流冲散了寒意。他举着两瓶矿泉水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看见僧人时愣了一下,随即把水塞进戚砚秋手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位施主说他不太舒服,贫僧正要领他去偏院休息” 僧人合掌行礼
沈白立刻皱起眉,伸手探了探戚砚秋的额头:“怎么这么凉?走,我陪你去”
戚砚秋被他拉着站起来,指尖触到矿泉水瓶上的水珠,才勉强找回点实感
他低着头跟在后面,红绳手链在手腕上晃悠,那截发丝贴在皮肤上,仿佛在轻轻颤动
转过回廊时,迎面撞见一位身着红色僧袍的老僧
那僧人身形清瘦,手里拄着根木杖,眉眼间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显然是寺里的主持
“主持师父” 带路的僧人连忙行礼。
沈白也拉着戚砚秋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师父好”
戚砚秋跟着弯腰,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和却带着穿透力,像阳光穿透云层,照得他无所遁形
“嗯” 主持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苍老的沙哑
沈白拉着戚砚秋转身要走,就在那一瞬间,戚砚秋无意间抬头,瞥见主持原本平和的脸色骤然一变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吓得猛地低下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沈白已经拽着他往前走了,他被拉得踉跄了几步,手腕上的红绳突然绷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
身后,主持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握着木杖的手指关节泛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穿堂的风里
偏院的门刚在身后掩上,穿灰色僧袍的僧人还在嘱咐沈白屋里有热水,就见个穿赭色短褂的小沙弥慌慌张张从回廊那头跑过来,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师父!住持他……” 小沙弥跑到近前才刹住脚,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目光越过僧人直直射向戚砚秋,“住持请这位施主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戚砚秋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瓶身被捏出几道白痕
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像极了那年破庙里溅在泥塑底座上的血渍
他喉结滚了滚,眼角的淡痣在廊下阴影里轻轻颤着
“秋秋?” 沈白立刻皱起眉,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戚砚秋摇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尾音却裹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阿白,没事的”
他抬眼望向沈白,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薄霜,“我去去就回来,况且…… 这里可是寺庙啊”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种自我安慰的温柔,却没能压下他指尖的冰凉
沈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眼里那点执拗的光堵了回去,只能松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就在这儿等你,有事喊我”
戚砚秋跟着小沙弥穿过两道回廊,脚下的青石板渐渐变成了嵌着青苔的鹅卵石路
空气中檀香更浓了,混着银杏叶的清苦气息,让人莫名心慌
转过门时,他看见住持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红色僧袍的衣摆在风里轻轻摆动,像团烧不尽的火焰
小沙弥把人带到院门口就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作响地合上,落锁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心上
戚砚秋猛地攥紧手链,红绳勒得腕骨生疼,下意识就想转身去拉门闩
“来,孩子” 住持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和,浑浊的眼睛在树荫里看不真切,“没事的,坐吧” 他指了指树下的石凳,石面上还留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戚砚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低着头走过去坐下
石凳被太阳晒得温热,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他能感觉到住持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道视线像带着重量,压得他几乎要把手链藏进袖子里
“唉” 住持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百年光阴的尘埃,“这红绳缠青丝,倒是个痴情物件”
戚砚秋猛地抬头,眼里的水汽差点溢出来:“您……”
“知道你想问什么。” 住持抬手拂去落在石桌上的银杏叶,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青灰色的寺檐,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魔罗的恶魔,住在欲界第六天的他化自在天。世人都说他是佛教的大敌,是诱惑,是欲望,是世间一切邪恶的根源。”
“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恶魔也会爱人。” 住持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种近乎悲悯的怅惘
“他有个放在心尖上的爱人,那人从不在意他背负的恶名,只爱他眼底偶尔流露的温柔
那人亲手为他塑了一尊像,不用金,不敷彩,只用最朴素的泥土,却比世间所有佛像都要珍贵。”
戚砚秋的呼吸骤然停住,指尖的红绳像是活了过来,那截青黑发丝紧紧贴在腕骨上,凉得刺骨
他仿佛又看见破庙里那尊布满裂痕的泥塑,看见它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在残阳里明明灭灭
“恶佛终究是恶佛,他们的爱不为天地所容” 住持的声音陡然转冷,像秋风扫过枯叶,“在他外出时,那些疯狂迷恋他力量的信徒闯了进来,他们说那人玷污了恶魔的纯粹,说那人是引诱魔罗堕落的根源……”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戚砚秋已经听见了
,听见了瓷器碎裂的脆响,听见了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听见了温热的液体溅在泥塑上的闷响 —— 就像那年他在破庙里闻到的,混杂着尘埃与血腥的气息
“他回来时,什么都晚了。” 住持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恶佛终究是恶佛,他屠尽了所有信徒,血染了半边天。可杀戮换不回爱人的性命,最终连他自己也被佛镇压在了无间地狱”
风突然停了,银杏叶不再飘落,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戚砚秋望着住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自己像被拖进了冰冷的海底,连挣扎都发不出声音
“被镇压的这些年,他从未放弃寻找” 住持缓缓抬起手,指向戚砚秋的手腕,目光里的悲悯突然变成了沉重的叹息,“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
最后几个字像惊雷炸在耳边,戚砚秋猛地站起身,石凳被撞得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转身就想往院门跑,却听见身后传来住持苍老而清晰的声音:
“魔罗找了千年的爱人,就是你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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