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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李荆河说的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其实是她爸爸李牧生前并肩作战的战友,叫王卫民,海市今年刚好五十岁,再过几年退休。十几年前从缉毒警转到海市重案组,也是负责这起跨国杀人案的调查组组员之一。
当李荆河作为目击证人,出现在警局的时候,王卫民眼里闪过惊讶,错愕,动容,他看着眼前长成大女孩模样的李荆河,连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那双犀利、精明、洞悉一切罪恶的眼睛,闪过泪花。
王卫民盯着李荆河看了许久,她的五官轮廓、她说话时的语调神态,像极了她的父亲——李牧,仿佛透过她,看到她的父亲。
王卫民做完笔录,了解完案子案发经过后,特意准时下班,把李荆河领回自己家中——
一套远离闹市区的住宅,叫育德小区。
海市市中心富丽皇堂,越靠近市中心的地方也就越发金贵,寸土寸金,有人一辈子奋斗的积蓄却是别人一个晚上的消费,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可这样富贵显赫的城市,也有一些老城区保持着原本的风貌,这些城区多是老人居住,上了年纪的人,看重乡土人情味,便一直居住在远离城市的地方,颐养天年。
老破的筒子楼,楼梯狭窄,灯火昏暗,没有电梯,踩着水泥地爬上八楼,老式楼房,一层两户。
王卫民特地站在门口,敲敲门,“来啦来啦,”来人是一位中年妇女,不肥不瘦,眉目很是和蔼,“这是你李阿姨!”
中年女人先是一愣,又立刻回过神来,转惊为喜,拉着她直往屋里去。女人一边拉她坐下,一边递上水果。
“荆河呀,我们小荆河长成大姑娘了,快让叔叔阿姨看看。”他们拉着她左瞧右看,仿佛怎么也瞧不够看不腻似的。
王卫民正是她父亲李牧生前最好的同事、战友,二人当年一同出生入死,结下的情谊,刻骨铭心。如果当年李牧没有因公殉职,两人大概会拜个把子,结成亲兄弟。
从谈话中,李荆河倒也得知了王叔叔夫妇一些情况,“年轻时候,想着自己工作忙,晚一些再生,这一忙啊不知不觉过了好多年,阿姨就想着过过二人世界倒也挺不错。”
李阿姨同王为民一般,原先也是一线警察,后来身体不行,便就此退居到二线,夫妻两同李牧都是故人,如今斯人已去,故人之子尚在,二人看着她,千般滋味,万分慈祥。
这场见面比想象中来得顺利得多,三人闲闲地拉了许多家常,气氛温馨,令人心安。
可棘手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他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不,准确说,他们连敌人车尾灯都没见着。
她在摩尔遭追杀报复的事其实已经是前兆,国内治安当然比国外更好,可如果有人挖出她的身份,知道她家住哪,姓甚名谁,偶然事件被人精心包装成必然事件呢?
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为民没有做声,一向不怎么抽烟的他,去阳台抽完整整一支烟,望着远方出神了好一会,这才回到里屋坐下。
他给李荆河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她父亲的。
“那是十多年前,也是我同你父亲最后一次参与抓捕毒贩,行动前所有的计划都已布置周密,我们爆破进去,可是那一次还是出了纰漏,我们都以为所有犯罪分子全部死亡,可没想到,有人扮成伤员藏在人质里,你父亲上前运输伤好,被人一把扯下了面罩。”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你父亲彻底暴露了,组织上为了安全起见把他调出缉毒组。但你父亲后来还是遭了埋伏。”
李荆河很是错愕,微微瞪大了眼,父亲因公殉职那年,她才八岁,一个普通的下午,父亲笑着送她上学,她背着书包一跳一跳,李牧就站在校门口小树林下,像往常一样,目送她,笑着朝她挥挥手,枪声在她背后响起,等她再回头看到的,就是李牧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模样。
鲜血染红了她的世界。那时候起她对于红艳艳的血,总有股灵魂深处的畏惧。
“在摩尔案真凶伏法前,我们要做好万全之策,藏起来,绝不让邪恶力量打倒。”王卫民干了多年缉毒警,有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使命感。
他的手掌宽大而厚实,沉沉地落在她的肩头,那力道不重,却恍惚间有着重如千斤的力量,匡扶着她,匡扶着世间正义。
李荆河这几天很郁闷,改名、改名,要改个什么名什么字好?李是父亲的姓,荆河是李牧取的名字。
姓氏可以沿用母亲的,要取个什么名字好?
她从王卫民夫妇住处回来后这几天一直苦思无门,这天恰好外出买菜,回来路上,李荆河看见家门口花坛里有一簇金黄色花苞正开得满枝金黄。
花朵小巧玲珑,迎春绽放,正是迎春花。此时正值凛春,气候微微寒凉,万物萧索的状态,这花却迎寒而开。
迎春花开得早,带着希望却可能遭遇倒春寒,与李荆河当下悬而未决的心境在此时产生某种奇妙的共鸣。
两年后。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跨年夜。
一辆宾利驶进江山小区,司机穿正式西装,正毕恭毕敬在楼下等待女主人上车。
与此同时,楚迎正从报社往家赶,到家楼下,她远远就瞧见韩琛的副座驾——那辆路虎,停在路边,她和司机打过招呼,回家换衣、化妆约会。
距离摩尔化工厂杀人案已过去两年,天不负有心人,警方在这两年里无数次卧底、摸排、暗访司氏集团,终于锁定了当天摩尔案子的真凶——
司齐礼。
司氏集团继承人,三年前接班自家集团,原本看中摩尔一口油井,打算开发炼油化工厂,谁知却在股权变更上和司氏集团元老发生冲突,随即召来当地□□,在工厂里对两名集团元老,和随从亲信实行“枪决”。
谋杀、非法持枪、绑架数罪并罚,在国内可以立即执行死刑的程度。
可司氏集团难以撼动,王卫民也在这两年里遇到不小阻力,这位一生坚守正义的老警察不仅扛住了,还顺带揪出幕后凶手。
跨国案件牵扯众多,加之司氏集团树大根深,条条证据面前,司氏集团依旧在负隅顽抗。
他们请来国际上最好的律师,替司齐礼做无罪辩护,声称当初目击者拍下的视频,只是好莱坞电影拍摄花絮,毁尸灭迹的处理手法在好莱坞电影中,没有一千也有一万。
从摩尔工厂挖掘出的尸骨,也只是在模仿电影犯罪手法。
司氏集团不仅拿出了电影拍摄花絮,妄图混淆视听,将那段杀人视频打成电影花絮,还把次年上映的电影,提前一年播出。
案件一时陷入僵局,而楚迎作为摩尔谋杀案唯一的目击证人,她的出现像一个砝码,放在天平任何一端,都足以取得压倒性胜利。
她的存在决定着案件整个走向,分量显得尤为重要。
她在报社接到的王卫民电话时,正是一个礼拜前,王卫民通过电话告知的她:
案子将在六月开庭。
听到真凶已经浮现,她将亲手把凶手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时候,她坐在工位上,那一刻,窗户光景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一切风波终将平息,她心里有种石头落地的慰藉感。
如同一针强心剂,楚迎连脚步都是轻快的,整个人仿佛在云雾里,软软的轻轻的。
王卫民这通电话精简交代了,开庭时间地点,交代她上法庭的注意事项,在电话里宽慰了她许多。最后交代楚迎的,自己的两个徒弟,一个叫张崀,一个叫伍仁。
张崀刚直不阿,遇事虽难以转合,但却最像自己。伍仁猴精机灵,皮实善良。
除王卫民外,都是警察队伍里,值得她相信的人。
絮絮叨叨像托孤似的。
王卫民又说了些话,楚迎其实都有些听不见了,她满心满眼想着出席法庭的事。
打从摩尔案之后,她就患上夜间睡眠障碍综合征,要么晚上睡觉变得极度困难,要么每每她在噩梦中惊醒。
这个噩梦笼罩了她整整两年,这两年她尝试过无数办法,褪黑素、运动、睡前冥想……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功亏一篑。
楚迎转而寻求心理治疗,一边心理纾解,一边吃医生开的镇静助眠药,在药片加持下,楚迎睡了一段时间好觉。
然而,一旦停药,楚迎的睡眠障碍又会每日复发。这样的处境直到韩琛到来才有所改善,她在他身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该说不说,韩琛的出现拯救了她岌岌可危的精神压力,和睡眠状况。
他是那么富有爱心,她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当时租住的家门口,午后时光,楚迎睡得昏昏沉沉,韩琛就在这时敲响了门铃。
他就站在门口,抱着一只腿脚受伤的英短,戴黑色半框眼镜,海蓝色衬衫,全套Ralph Lauren,个子高高的,整个人清瘦帅气。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第二次见面是在海市一场医药听证会上,韩琛穿着极正式,西装革履、气质矜贵,像杂志首页的财经巨子。
韩琛一入场,全场唏嘘,不为别的,为这入场青年的英俊与气度。
那一刻,她几乎才明白蓬荜生辉的真正含义。
那场听证会出了一点风波,由于法国资方的临时加入,临聘的法语翻译还在堵车,一时半会到不了现场,没有翻译,就连老记者也感到一时手足无措。
韩琛就在这时翩然登场,出色的口译,淡定从容的气质,一场状况突发的意外被他娓娓铺平。
听证会中场休息,她走出会场,正靠墙休息,韩琛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她诧异,只见韩琛手指间夹着一张小小卡片,浅笑道:“楚小姐你好,这是我的名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琛。”
手指白皙薄皮、骨肉匀停,连手背上微微凸起的筋络都恰到好处的漂亮,如同几线青色的玉石,干净、平整、光洁。
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那张名片带着冷杉的气味。很好闻。
再往后韩琛开始有意无意向她邀约晚餐,有时候是工作上请教一些专业问题,比如公关。比如以记者的眼光,她是如何看待韩氏医药公司。
有时候则是韩琛觉得哪家餐厅好吃,“顺便”向她邀约。
可韩琛邀约的晚餐以及制造的浪漫,都无懈可击的精致,甚至精致到每个环节、每次约会的惊喜浪漫,都像做题公式、某个程序设定。
在韩琛第N次礼貌邀约,晚餐结束时,她略带惋惜,定定看着他,在韩琛疑惑的目光中,遗憾道:“韩大总裁,恐怕我下次不能陪你用餐了。”
“为什么?”韩琛露出不解的神色,一整晚完美无瑕的笑脸也在这时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因为我妈给我安排了她发小儿子的相亲。你知道的,我妈妈在乡下陪外公外婆,妈妈身边只有那位阿姨和她说说话陪她,我不想忤逆我妈妈的意思。”
楚迎痛心疾首,在韩琛和妈妈之间,她只能选择在韩琛的世界里遗憾退场。
“我可以去见你妈妈。”韩琛毫不犹豫道。
轮到楚迎疑惑了,她眨眨眼,貌似不解的问,“可你用什么身份去呢?我们……还什么都不是。”
韩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妈妈安排的相亲,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正式的邀请。
他也不拆穿,向她伸出一只手,微笑道:“用你现在想的方式。”
男女间最有意思的就是这时候了,像跳探戈,你来我往,彼此之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心照不宣。
但越是这时候越要沉住气,楚迎看了眼那只白洁的手,反问道:“什么方式?”
“amoureuse.”他说得法语,意思是我的恋人。
楚迎无声笑了,目光坚定,坦然放上自己的手,两只手在烛光摇映中,紧紧握在一起。
圣诞节两个月前,楚迎搬出自己出租屋,搬家公司已经打包好个人物品,韩琛派来接她的车缓缓驶来,楚迎上车的时候,回的韩琛电话,“韩大总裁别催了,新家已经搬好,我去置办一些双人物品,你晚点再回来。”
韩琛好脾气道:“江山这边东西备齐了,有什么漏下的,叫阿姨去备就好。”
“很有效率嘛。韩大总裁我以后跟你住江山,还要跟你打江山,万一我哪天失业了,你要养我。”
韩琛道:“现在就可以养你。以后养你这件事……理论上可以。”
“理论上?”
韩琛“嗯”了一声,道:“理论上韩氏集团应该不会破产,养你是完全可以的。”
她被逗笑了,理工男的思维总是像条笔直的跑道。
江山小区到了,韩琛派来的车拥有小区自由进出权,江山小区里面的风景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震撼,就连见惯了市面的楚迎也不禁坐在后座,感叹这里的豪华程度。
同居的两月,楚迎越走近韩琛,她越发现。韩琛并非第一次见面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和,他像连绵中雨的阴雨天,像台风过境的废墟,带着俄式苦难的悲歌,有种近乎虔诚的隐忍。
就连他们第一次上床也是如此,搬到江山第二天,韩琛深夜在书房办公,楚迎送一些食物进去,在昏黄的灯光里看着韩琛认真工作的侧脸,她第一次产生想要成为某个人的妻子、伴侣。这样的想法。
没有认识韩琛前的楚迎,一心扑在工作上,也许是李牧当年的牺牲对她触动太大。成为记者行业后的楚迎,总是冲在采访前线报道事实追求真相,有种时刻都在冲锋陷阵将军死沙场的感觉。
和某人结婚,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在她的世界里空洞而虚无。
她也早早做好不婚主义的准备,韩琛的到来打破了她原本的计划安排,她原先想三十岁前一个人去北极看极光的。
现在只能带上韩琛了。
她开始吻他,撩拨他,挑衅他,直到韩琛忍无可忍将她压在书桌上,他们热烈拥吻着彼此,感受对方的心跳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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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十二月三十一日,跨年夜。
楚迎刚下班,匆匆往家赶。到家第一件事,来不及休息,她从衣帽间挑出件白色绵羊毛大衣,翻驳领,同色腰带,搭长靴,化了个极艳丽的妆容,波浪卷红唇眼线,精致描摹过的眉,出门前又检查了遍妆容,这才上车。
海市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港口城市,尤其是外滩江,更是云楼高耸,万千繁华集于一身。
韩琛就站在外滩江最有名的大厦——银座,俯瞰众生。
从他这个视角,整个海市的风貌尽收眼底,靠近外滩江的一端歌舞升平,远离港口的另一端则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区,靠近这些厂区,是一个个简易瓦棚,工人拖家带口住在这些瓦棚里,一户户瓦棚连成一条胡同道,年幼的他住在胡同道的最深处,一间最小的瓦棚。
外滩江露台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外滩江禁止点天灯,人们便选择放飞气球,人人都在等待跨年夜,只待八角楼钟声一响,倒计时跨年。
韩琛站在银座大厦的最高点,从上往下看,和站在人头攒动的人海中,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俄罗斯方块一样的瓦棚,是他全部的童年。他生于斯长于斯,在海市最高处崛起。站在海市摩天大厦最高层,看这个世界时,仿佛众生在我脚下,理所当然地,难免有种人为蝼蚁我为上帝的感觉。
不知为何,茫茫人海中,韩琛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楚迎,外滩江人潮如海,尽管有司机和保镖在前方开路,穿越人群过来的楚迎,还是免不了一丝狼狈。
楚迎登上银座,到八十八楼Lumca餐厅时,韩琛就站在全景玻璃幕墙前,背影挺拔而萧索,仿佛整座城市的灯火都是他的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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