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天阙

作者: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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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邀金玉楼


      晏衡回府的时候,侯府还是灯火通明如白昼。

      春娘迎上来,问晏衡道:“阿衡怎么急匆匆的?可在外边吃了晚食了?厨上还煨了鸡汤给你留着,一会儿阿衡喝一盅。”

      晏衡虽然有些心烦意乱,但也没有拂了春娘的关心,她喝了几口后,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春娘马上就让人摆了饭菜。

      见她吃的香,春娘笑着看她吃,等她放下碗筷,便朝着一旁指了指:“今日陛下赏赐了许多好东西,侯爷都不让人收起来,非要等你回来看看,要你挑些喜欢的,制些上京城时新的衣裳穿。”

      晏衡看去,案几上堆满了锦缎和一些御赐的金银珠宝。此时,武虞侯柱了拐杖走来,就像一个寻常疼爱孩子的老人,眼中浮起慈色:“阿衡回来了,快来瞧瞧,陛下又赏下了许多好东西。这些料子鲜亮,你正好做几身新衣裳穿。”

      晏衡起身去看,指尖拂过一匹大红织金云纹锦,她喜欢穿这些张扬明媚的颜色,她把料子往身上比了比,问武虞侯:“祖父,我穿这个好看么?”

      “好看,我们阿衡穿大红色的最好看,满大周都没有一个女娘能比得上我们阿衡。”武虞侯虽已白发,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洪亮。他宠溺的笑看晏衡,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他一手教养出来最得意的作品。

      他招招手,让晏衡过来,然后从身后仆从手中拿了画卷:“这些是军中适龄子弟的画像,你先看看。”

      她翻看了几张,都是些她相识的军中小将,便兴致缺缺。她此刻心里还是想着穆修,那个书生只穿了寻常的一袭青衫,寻常斯文秀气的模样,可只凭着一双清泉般冷清的眼眸,就勾了她所有的兴趣。

      她看了看都是曾经一个军营里摔打的军中子弟,有些嫌弃道:“这些都是与我自小摔摔打打一同长大的,都是兄弟一般了,太熟了,下不了手。”

      见祖父皱眉,她漫不经心补了句,“一想到和这群当中的某一个人睡一张床,感觉就会像在军营里睡的大通铺一般。这么熟悉了,叫我怎么和他们生孩子?”

      听到她这般说,武虞侯祖父手中茶盏一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不知道知根知底的才好。这么多儿郎,你一个都看不上眼,还这么推诿,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晏衡想了想,踌躇了一会,试探道:“说不上入眼,只是觉得在边境武将看的多了,忽然觉得如果是个书生也不错。”

      她虽这样说,但心里有些忐忑,祖父最不喜欢书生。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个羸弱可推的书生,长得比寻常书生清雅了些,脾气还倔,居然就能让她不可忘怀的悸动,忍不住去违逆祖父的决心。

      可是,她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这让她感受到了阿娘所说的那种心动,阿娘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第一眼见到就喜欢,看到他的眉眼就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武虞侯的目光陡然锐利,声音因为气急有些喘:“阿衡,那些读书的男子,心里弯弯绕绕太多。当年你娘捡回溺水的温韫,也是长得书生模样,却没想到藏了身份,害了我们整个落霞寨!逼得你娘一把火烧死在温公府,你都忘了?!”

      此时祖孙二人的眼神是一般无二的凌厉和倔。晏衡想起早死的母亲,语气坚道:“阿衡是绝对不会忘记阿娘的仇,待有一日,定然会让罪魁祸偿命。”

      “既然你都知晓,就不要再去沾惹那些薄情寡义的读书人。眼下陛下重病,当年我们昌平之乱一路走来的几个老家伙,也没几个好好的活着了。”武虞侯长叹了一口气:“好了,这些人不想要就不要。我再去找一些,你不喜欢这几个,就换一些再给你选。”

      晏衡还欲说话,窗外忽然有仆役禀报,说是温公府知道晏衡回来了,遣了人送来了礼物。晏衡冷笑一声,连看都未看便挥手:“扔出去。”

      连着数年,温韫都会往侯府送来东西,想要与晏衡修复关系。

      外出游历的少年温国公温韫坠船溺水失去了记忆,入赘了山寨,成了晏衡的母亲晏桃桃的赘婿,却没想随着温韫恢复记忆,就要灭了落霞寨的存在掩盖那些不光彩的过往痕迹。不仅如此,还将她与阿娘关在了温公府里一处冷僻的宅院里,最后逼的她阿娘放火自焚。

      仆役却不似往常一般,回了话就走,而是低声道:“温公府的人是来报丧的,府里的老夫人薨逝了,来请女世子过去。”

      “笑话!”晏衡起身怒道:“他们府里死了人,关我们武虞侯府什么事情?把人轰走就是。”

      晏衡想起温公府里那个威严华贵的老妇人,心里只有冷笑。她晏衡与温韫,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凭什么会认为她会为了所谓的血缘关系,就往事都罢了?总有一日,她会亲手为阿娘报仇。

      到了时日,她应邀去了金玉楼去见楚瑜。

      晏衡指尖抚过包间新换的鲛绡纱帘,触手生凉,竟比记忆中的云锦还要细腻三分。她抬眼环顾,连案几都换成了整块的南海沉香木,鎏金博山炉里燃着价比黄金的龙脑香,袅袅青烟在琉璃灯下流转如幻境。

      “我离京三年,没想到京中变化这般大,连金玉楼都换了模样。”晏衡敬了楚瑜一杯酒:“也没有想到,是楚侍郎先我一步主动相邀。”

      晏衡毫不避讳的盯着楚瑜看,楚瑜的样貌无论哪一处都是长在让世间女子喜欢的,长身玉立,神态清贵,姿容亦好,每一处恰到好处的如精雕细琢的玉玦。可晏衡知道,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野心有多大,作为已逝皇后的落魄母家,楚瑜是夷光殿下的表兄,肩负光复楚氏数百年荣光的责任。

      楚瑜早已习惯晏衡的炯炯目光,温润一笑:“晏世女离京太久了,不知道这金玉楼早已经换了新楼主,是个做海外生意的珠宝巨贾,商号唤做宝相,据说麾下有数支船队。不仅收购了金玉楼后,还斥巨资将金玉楼重新翻修了一遍,寻来的能工巧匠,将金玉楼全都打通重造。如今这包间的地砖下埋着铜管,冬日烧炭,夏日贮冰,四季如春,当真成了玉宇琼楼天庭宫阙。更妙的是,此处的顶楼,专门拍卖一些稀世奇珍的异域珠宝,阿衡若是感兴趣,我再与你一起去瞧一瞧这些异域珍宝。”

      “既然是稀世的异域珍宝,若有机会了,定然是要来开一开眼的。”晏衡落座,也不客气,坐下品尝美食:“厨子没换,还是以前的口味。楚侍郎今日约我前来,是要与我说些什么呢?若不是好的买卖,我可不干。”

      “三年未见,晏世女还是这般爽快,我也坦诚直说,今日我是来替夷光殿下来求贤的。”

      楚瑜是个心思缜密的政客,知道晏衡最想要的是什么。他知道晏衡的志向与野心,也知道她与温国公府的恩怨,承若大事成后,许她荣华与官职,并会让她了结与温国公府的恩怨,当然作为交换要晏衡用武虞侯在军中的影响力支持夷光。

      又对着晏衡的爵位一番厉害分析后,以情理化之,晏衡也自然顺势而下,动心结盟。

      “我比你年长几岁,还记得,当年武虞侯孤身一人一枪救陛下于乱军中,替陛下挡了两刀身受重伤时,当时侯爷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将尚且年幼的你托付于皇后娘娘庇佑。那时,世女仍被困在温公府,王军攻入上京城后,皇后娘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从温公府中接去宫中。”楚瑜目光柔和,絮絮述说昭德皇后往事:“当时陛下与娘娘刚登基朝堂未稳,谁也没有想到娘娘入上京后第一件事情是亲自带人去温国公府就这样将你抱了出来,把你养在宫中,与夷光殿下一般教养。直到侯爷了结战事后,才将你接回。”

      “是啊。”晏衡还记得,是皇后娘娘把她从温公府里带出来的:“我那时候,觉得娘娘就是从天而降来救我的神女。”

      楚瑜起身,躬身作揖,请求道:“请阿衡看在皇后娘娘的遗泽下,能相助夷光殿下。”

      晏衡也回礼:“武虞侯府向来忠于大周,忠于陛下,忠于皇后娘娘,夷光殿下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长公主,晏衡自然也忠于正统储君。”

      夷光殿下是徽帝与昭德皇后唯一的嫡女,当年徽帝为了让殿下做女太子时,开了女子为储君的先例,已篆书记录。而今虽废除夷光殿下的太子位,却未废除女子为储的条例,于情于理,夷光殿下都是为嫡为长。

      二人很有默契的闲聊几句,都未明说,却都知道对方的目的,双方进行了友好的会谈。

      正要下楼时,楼下传来阵阵清谈之声。俯身凭栏望去,只见一楼酒肆中央,一群宽袍大袖的世家子与书生围坐,正执麈尾、捧茶盏,高谈玄理。那些儒生的之乎者也里伴着一旁歌姬的娇笑与推杯换盏声,不知何人说了什么,引得满座哄然。

      晏衡静静看了一会儿,唇角微扬,她在边境待得时间长了,见上京城里的儒生辩论也是觉得新奇,便上前去看。

      楚瑜见她兴致勃勃,便与她讲解道:“下月过了端午后,便是春科大考。是光烈陛下开国时便定下的每三年春科大考,不拘门第,广招天下贤能。光烈陛下定下春科时候曾言,要以文取士,尽革前弊,天下清明。可惜到今朝,朝中官宦都是各个世家盘根错节,寒门学子就算能考上春科,也都只是待选官,即便是做了官也难进中枢。”

      “我年幼时,曾听祖父言,罪太子曾经发起科考改革,说要废除举荐,兴科考,只是最后失败获罪。想来,科考也有不尽人心之处。”晏衡道

      自光烈帝驾崩后,科考制度便不再重视,延续了前朝的大贤品评举荐,尤其是近年来世家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后,来参加春科考试的多是选不上官的寒门子弟。故而,每到春科考的时候,上京城中便会多雅集,或是世家招揽门客的,或是学子为扬名寻找机会展露才能。

      楚瑜回道:“门阀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哪儿能让寒门再来分一杯羹呢。”

      “楚侍郎说的这般透彻露骨,倒叫我一时间忘记了你也是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出身。”晏衡调笑。

      楚瑜也只抿嘴一笑,凑近了晏衡轻声道:“与晏世女相交,自然是要坦诚才好。”

      晏衡笑笑,没有再说。她看的兴致勃勃,不知为何,以前她都是觉得这些事无趣极了的事情,可现在对这些风雅之事多了兴趣。

      忽然,她看见一群华服公子围着一青衣书生哄笑。她再仔细看,居然是穆修,他站在一副丹青前正被人羞辱。晏衡原本打算上前解围,可想到他昨日倔强的模样,便停了上前的脚步,倒要看看他的风骨有多硬。

      "哟,这不是自诩清高的穆修吗?"有一锦衣男子轻摇折扇,故意提高声调,"今日诗会门槛倒是低了,连粗布衣裳也能登堂入室了。"

      晏衡认出,那人是御史台的嫡幼子,是个跋扈的小胖子。这厮无礼又胡搅蛮缠,当年与她便有过争执。最后被她和郭珩联手打了一顿,吓得他半年不敢出门。想来是她去了宁州三年,这上京城的牛马蛇神又都出来溜达了。

      诗会上顿时响起一片嗤笑。穆修抚平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他抬眼时,眸中似有冰下清泉涌过,嘴角却噙着三分笑意:"周郎君说笑了。诗道在乎心,不在衣。"

      "是个伶牙俐齿的!"坐在周小郎旁的学子说道:“穆郎君这般才学,怎还未做官?哦,倒是忘记了,穆郎君的门第微薄,便是小小县令你都是选不上的。”

      穆修负手而立,衣袂被穿堂风掀起一线清冷弧度。他未露愠色,只淡淡道:“《荀子》有云,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诸君既自比鸿鹄,何故学燕雀啁喳?”

      话音未落,对面几人已恼怒红了脸。方才讥笑过他的周郎君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放肆!你一介寒士,也敢教训我等?!”

      穆修面色仍淡淡,只道:“寒士如何?鸿鹄之志,岂因出身而改?诸君若真以君子自居,当思‘修身为本’,而非在此啁喳争鸣。”

      他长身玉立,一袭青衣清雅如兰,侃侃而谈时候不染尘俗的清冷神色,倒是有几分名士风雅。说的仿佛不过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可他这般语气倒让那些讥笑他的了更加恼怒。

      “好一张利口!”周郎君冷笑一声,“可惜,寒门终究是寒门,纵有辩才,也不过是一介白衣。”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将杯中酒水狠狠泼向穆修!

      “哗——”

      琥珀色的酒液飞溅而出,直扑穆修的面门。诗会上的诸人都惊呼出声,却见穆修躲闪不及,酒水都从面上流淌在衣襟上。

      晏衡忍不住看向穆修的面色,苍白如雪,一双眉眼染上了恼怒与羞愤的情绪。

      “周郎君,这便是你们太原周氏的‘雅量’?”他缓缓抬手,拭去脸上酒渍,眼中清冷如冰泉。

      周小郎浑不在意,他太原周氏大族,打了个寒门学子便是打了,便是杀人也不是大事,他讥笑道:“怎么?不服?你这般能言善辩,再辩啊!”

      随着周小郎的出手,围在他身边的其余学子也落井下石般开始哈哈大笑奚落穆修,极尽羞辱。

      “寒门竖子,也配与我等同席?”

      “滚回你的茅草屋去吧!”

      穆修未再争辩,只抬手继续拂去衣上酒渍,神色依旧平静。他将脊背挺直,站在众人的羞辱中,晏衡能看到他的忍耐与无能为力。

      看到他挺直的脊梁,倔强的神色,晏衡忍不住想起了她小时候在温公府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子被人讥笑,甚至更胜。他们嘲笑她是土匪生的小贱种,把滚烫的茶水泼在她的脸上、身上,要她滚回土匪窝里去。她当时面对那么多人,打不过,也只能直愣愣的站着。她站的挺直,任人欺辱,可是不够,他们还要她跪下,让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爬着去吃仍在地上的糕点。

      那时候她虽小,但也知道她不能这样做!她是人,她不能跪下,她绝不可能弯下腰!当时的她,太小,太弱小,反抗的后果是被打的更甚,那一次伤的厉害,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是皇后娘娘来了,将她救了出去。

      楚瑜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已经看出晏衡的不悦。问道:“晏世女可是看上那书生看?可要我将那书生带来?”

      “不用。”

      晏衡压下回忆,而后,就在众人哄笑之际,忽听“砰!”的一声脆响!晏衡将一只青瓷酒觞狠狠砸在周小郎脚前,碎片四溅。

      所有人都愕然,只见晏衡面若寒霜,漆黑的眼眸晶亮。

      “够了!”她冷喝一声,“堂堂御史台家的周家儿郎,居然是这般倚强凌弱的。辩不过一个寒门学子,还输不起了。赢不了,便只能靠羞辱别人来维护你浅薄的尊严。”

      周小郎脸色一僵,他原本怒气冲冲的,可见到是晏衡,也只能压下心中怒火,道:“晏衡,此乃我们男子之事,你……”

      “男子之事?”晏衡冷笑,“我武虞侯府信奉的向来是强者为尊,管你男子女子。我只知道你们在此辩论,他赢了,你输不起!况且,尔等今日之举,与泼妇骂街何异?不知道,你有何脸面说是男子之事!”

      周围人都静悄悄的没有出声,谁也不敢惹怒这位武虞侯家的女世子,她疯起来的时候谁都敢打。她朝着穆修伸手,道:“别人这样羞辱你,你就站着不动么?他怎么羞辱你,你就怎么还回去。”

      她将一个酒盏递给穆修:“你去,把这酒水也泼到他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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