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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
永寿宫中。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一片祥和,时有谈笑声起。
叶清妤款步踏入永寿宫,裙裾飞扬间带着几分肆意。
太后坐于上首,面色略有苍白,眼角细纹淡淡,却掩不住周身的雍容华贵,眸中尽显历经世事的沉稳,温润慈和。
一边有几位前来侍疾的妃嫔,想来在此的都是妃位以下,无资格参加那等宫宴。
她大喇喇地走到太后榻前,也不行礼,一屁股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笑嘻嘻地说:“姑母,您这永寿宫还是这么热闹啊。”
太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没个规矩,也不怕旁人笑话。”
叶清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怕什么,在姑母这儿,我还拘着做什么。”
怡嫔在一旁笑着说:“二妹和姑母感情好,自然是随意些也无妨。”
她身着华丽宫装,色彩明艳夺目,勾勒出曼妙身姿。眉眼含情,红唇微翘,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风情。
唤她“二妹”的人自然也是她们叶家的人,叶清妤的庶姐,三年前进了宫。
不过她对这个大姐没什么好感,故而并不搭理。
叶清妤笑道:“双月潭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听说姑母病了,我就过来看看您。怎么样,您好些了吗?”
“一点风寒罢了,不打紧。”
“姑母平日里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才好,多让太医请请平安脉啊,有事儿一定要告诉我。”叶清妤关切道,语气中含着亲昵。
“你啊,还会关心人了。”太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明明平日里却是连自个儿都不太在意,如今倒是唠叨起来了。”
“不过,双月潭怎么了?”
叶清妤轻描淡写地说:“有人在水里扑腾,我可没管,直接就走了。”
几位妃嫔听了,都露出讶然的神色。一旁的淑贵人忍不住说道:“清河郡主,人命关天,您怎么能不管呢?”
叶清妤:“我管她作甚,我又不是菩萨,哪能事事都操心。”
淑贵人欲言又止,碍着身份只好闭嘴。
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地禀报道:“太后,不好了,双月潭溺水之人是叶三姑娘。”
“被大皇子给救了,许多贵人都瞧见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名声重要,叶清妤这样不在乎声名之人到底是少。
众目睽睽之下,大皇子从水中救下叶岚霏,恐怕是不负责都不行了。
可偏偏,大皇子谢旻却是清河郡主的未婚夫。
以清河郡主的霸道性子,旁的女子多看一眼大皇子都不肯,会容许他娶旁人?何况,传闻清河郡主与其堂妹向来不对付。
淑贵人有些幸灾乐祸,隐晦地看了叶清妤一眼。
太后转头对小太监吩咐道:“赶紧再派人去看看。”
叶清妤叶忽地想起那话本,她莫名有些心慌,下意识站起身:“姑母,我也去看看。”
几位妃嫔显然也有了看热闹的心思,正欲前往,却被太后拦下,打发回了宫。
叶清妤刚走到双月潭,就听见岸边一阵喧闹,在场有不少官家夫人、小姐,甚至不少前朝官员也远远站着,低语声萦耳不绝。
“这也是叶家小姐吧,怎会不小心落水?”
“哪有那么多意外,我看啊,说不定是……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恰好就被大皇子给救了。”
说话的女子柳叶眉微微上扬,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堂妹和未来姐夫……”众人意味深长。
“嘘,涉及北定王府和皇室,你少说两句。”
叶岚霏浑身湿透,秋夜的凉风让她止不住地打颤,婢女拿来披风裹了她全身,勉强站在一旁,她怯怯地望向一旁的谢旻,似是不知所措。
谢旻也没好到哪里去,微凉的水顺着发丝滴落,狼狈至极,身侧的右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缠金铃。
叶清妤一眼便看见了他。
触及她的目光,他微微一怔,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默默闭上。
北定王妃和北定王二人显然也是听说此事,早早便到了。
北定王妃此时脸色也不好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妃,这话可就得问问您女儿了。若我瞧得不错,那大皇子手中的缠金铃,是郡主平日佩在腰间的吧?”一旁的宋氏护在叶岚霏身前阴阳怪气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一细节。
清河郡主嚣张霸道,娇纵任性之名远扬,想来,今日这叶氏二房姑娘也是被她推下了水,挣扎间扯落了清河郡主腰间的缠金铃,也因此阴差阳错被大皇子给救了。
“哎,也是可怜我家岚儿,无端遭了此等横祸,还要被人胡乱猜道……”宋氏说着,用手中帕了抹了抹眼泪,“这谁家没个闺中娇客,做母亲的,女儿受了委屈,总得讨个公道吧……”
“是啊,是啊。”
“毕竟是事关女子清白。”家中有女的夫人们深有所感。
“陛下驾到——”
此事竟惊动了陛下,众人纷纷俯身下拜。
叶清妤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皇家最重体面,叶岚霏在皇子身上“失了清白”,陛下必然是要为其做主安排妥当的。
“平身吧。”
那人玄色十二章纹龙袍曳地,金线暗纹在月色中若隐若现,映着清辉碎星流转,身姿挺拔,如岳似渊。
纵是在柔婉月色里,亦难掩眉宇间沉淀的帝王气。
银辉倾泻在他周身,映衬着肤色寒白如冰玉,几分清冷疏离。
他抬眸望来,目光扫过之处,不怒自威,众人皆觉心头一震。
“说说,怎么回事。”谢浔开口。
众人表情微妙,谁都不敢率先开口,得罪北定王府,他们可讨不了好。
宋氏却在此刻打破寂静,抢先把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岚儿命苦,求陛下做主啊!”宋氏声泪俱下。
北定王妃皱了皱眉:“宋氏,你少在这挑弄是非,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可不少,谁知道是不是你的女儿故意算计,又叫我家阿妤背了这恶名!”
“王妃!”宋氏似是不可置信猛地抬头,美目含泪,旋即又怯怯低头,语调哀婉:“……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夫人们纷纷咋舌,圣上面前,这北定王妃未免太过强势。
叶清妤气笑了,她上前抚了抚北定王妃的手,却懒得多说,笑望众人:“人是叶岚霏叫我推的,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
皇帝挑眉,有些好笑地看向叶清妤。
这叶清妤的作风倒是一点没收敛,自他登基以来,弹劾她的奏折就如雪花片般飞上他的御案,从未停过。
小到上房揭荣御史家的瓦,导致半夜漏水,惹得刚正不阿的荣御史上书大斥北定王教女无方,大至调戏官家嫡嗣,无法无天。
在宫中更是杖着太后娇宠,勿说妃嫔了,连公主都得让她几分。
“这件事没有见证者,扯来扯去只会浪费时间,不如来说说如何解决。”叶清妤开口。
她心理清楚得很,皇帝来此可不是为了主持公道的,他日理万机,怎会管闺阁女子是非对错,要的只是能够维护皇家声誉的结果罢了。
叶清妤敛衽一礼,脆声道:“陛下,臣女斗胆,想向大皇子问几句话。”
谢玄漫不经心地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问吧。”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谢旻脸上,一字一句问道:“你……要娶她吗?”
谢旻迎上叶清妤那双清澈如溪的眸子,声音不自觉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阿妤,我看见你遗落的缠金铃,以为落水的是你,才会下水救人的。”
叶清妤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那一日,我起身寻你,听见湖中水声挣扎,又见红木桥缝里卡着你的缠金铃,以为是你遇险,便不及细想跃入水中。可谁知……
这是书中“叶清妤”嫁与谢旻后,他无数次重复的解释。
那本薄册叙事简略,连叶岚霏因何嫁他,也只模糊提了句“落水缘由”,具体何时何地皆语焉不详。
开篇便是她嫁与谢旻,前尘往事只作寥寥注脚,读时她甚至疑心拿到的是删减版。
直到后文才揭晓真相——这竟是谢旻与叶岚霏的联手设计。
所谓“误会”,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借口。
可叶清妤万万没料到,亲手将叶岚霏推入湖中的,竟是自己。
他们太了解她了。叶岚霏明知她会武艺,怎会自不量力地推她下水?又为何偏偏要攥住她的缠金铃?
答案昭然若揭。
那缠金铃,本就是留给谢旻的借口。而谢旻也清楚,被讨厌之人触碰过的东西,她断不会再捡。
一阵恍惚间,北定王妃担忧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阿妤,你怎么了?”
叶清妤定了定神,再看向谢旻时,眼神已恢复平静:“你只需回答,娶,还是不娶。”
谢旻沉默良久。
“好,我知道答案了。”叶清妤轻轻道。
没有回答,却胜似回答。
悲伤之外,她又有些悚然——那话本里的故事,竟然真真在她眼前上演。
书中的“她”听信了他的辩解,默认他纳叶岚霏为妾,以为真是阴差阳错、身不由己,直至结局凄惨,才惊觉一切皆是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帝王盈盈下拜,声音清冽如碎冰:“请求陛下将婚约诏书上臣女的名字,改为叶岚霏。”
话音落地,众人皆惊。寻常女子遇此境况,多半自认倒霉——横竖不过是多纳个妾室,更何况以她的身份,日后有的是手段拿捏。
可叶清妤偏不。
“你要退婚?”皇帝顿了顿,唇边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圣旨不是孩童玩物,说改就改。”
不论是因何种原因让她提前知晓了这些,但她既然已经得了先知,自然不会再叫这些,重蹈覆辙。
“陛下明鉴。”叶清妤缓缓抬眸,眸光坚定如炬,“圣旨所书‘赐婚予北定王府叶氏嫡女与大皇子’——臣女是叶氏嫡女,臣女的堂妹叶岚霏,亦是。”
猝不及防间,她的视线撞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倒是会钻圣旨的空子,”皇帝淡淡道,“不过,也并非不可。”
“父皇,不可!”一直沉默的谢旻终于回过神,“噗通”跪倒在地,“儿臣不愿!”
他转向叶清妤,声音急切如焚,“阿妤,今夜之事只是意外,你信我……”
“是不是意外,你心里最清楚。”叶清妤冷笑,打断了他的辩解。
“行了。”皇帝不耐烦地挥手,“谢旻,你既已与叶二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娶她也未必委屈了你。”语气不容置喙,显然没兴致在此纠缠儿女情长。
谢旻似是不敢相信:“父皇!”
他还欲再言,皇帝却已拂袖而去,袍角卷起一阵凛冽的风。
谢旻僵在原地,脸色惨白。
看戏看了半天的众人也都自觉散去了,不一会儿就只剩她和谢旻。
叶清妤也回身望向谢旻,神色平静:“人都走完了,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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