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清晨五点四十分，门铃第三次准时响起。

　　宋晓揉着惺忪睡眼跌跌撞撞地去开门，这个动作在这三天里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透过猫眼，他看见沈墨站在楼道微光里，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袋，身影挺拔得像一棵白杨。

　　"才五点四十……"宋晓拉开门，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却已经没有了第一天的惊慌失措。

　　沈墨的目光在他翘起的呆毛和皱巴巴的睡衣上停留片刻，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晨跑，顺便带早餐。"

　　这已经是"心想事成笔"生效后的第三天。那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诡异钢笔，此刻正躺在宋晓的书包夹层里，右下角的红色数字显示着"剩余21小时35分"。

　　看着沈墨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准确无误地打开碗柜拿出餐具，宋晓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三天，沈墨不仅入侵了他的作息，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渗透进他独居生活的每个角落。从周一的震惊抗拒，到周二的困惑挣扎，再到今天周三，他竟然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今天有数学小测。"沈墨将金黄酥脆的生煎包倒进白瓷盘里，动作流畅自然，"早自习我帮你再过一遍重点。"

　　"不用！"宋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这三天来，沈墨这位年级第一的学神，自动承担起了他的私人助学导师职责，从数学到物理，无所不包。

　　"上次月考43分。"
　　"那是感冒了！"
　　"上上次38分。"

　　宋晓瞪着他："你为什么连我考多少分都记得这么清楚？"

　　沈墨面不改色地将温热的豆浆推到他面前："记性好。"

　　但这个答案已经无法说服宋晓了。自从前天意外发现沈墨手机里那个隐藏相册——里面存满了与他相关的照片，最早的一张可以追溯到两年前——他就知道，事情远没有"记性好"这么简单。那些照片记录着他自己都快忘记的瞬间：校刊上发表的稚嫩画作、艺术节上拉小提琴的抓拍、甚至在食堂吃饭时不小心睡着的侧脸……

　　"三天后……"宋晓无意识地低语，思绪还沉浸在那些照片带来的震撼中。

　　"三天后怎样？"沈墨敏锐地抬头，目光如炬。

　　宋晓心里一紧，慌忙改口："三天后我爸妈就回来了！对，他们休假！"

　　沈墨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指腹轻轻擦过他嘴角沾着的芝麻粒："撒谎。"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宋晓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逃也似的冲进卧室，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平复狂跳的心脏。从书包里翻出那支暗银色的笔，倒计时显示"剩余21小时28分"。

　　他想起三天前沈墨发来的那条语音："无论你在担心什么，给我三天。三天后，如果你还是想逃，我不会再追。"

　　这过于精准的巧合让他不安。沈墨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说，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等他换好校服出来时，沈墨已经收拾好了餐具，正站在客厅角落的画架前。画架上夹着那幅篮球场素描——画中起跳扣篮的沈墨，动作潇洒，连肌肉的线条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别动那个！"宋晓冲过去想挡住画。

　　沈墨轻易避开他的手，拿起画仔细端详："画得很好。"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什么时候画的？"

　　"上周篮球赛。"宋晓含糊道，没好意思说自己当时躲在最后一排，偷偷画了整场。

　　沈墨若有所思地看着画，突然抬眸："你喜欢看我打篮球？"

　　"谁喜欢看了！"宋晓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只是路过！刚好路过！"

　　"嗯。"沈墨将画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放学后体育馆有训练，来看吗？"

　　"不去。"
　　"我等你。"沈墨拎起两人的书包，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遍，"走吧，要迟到了。"

　　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宋晓心里的困惑越来越深。这三天来，沈墨的每个举动都太过真实自然。如果一切都是笔的魔力，为什么连两年前的细节都如此完整？那支笔，真的能篡改过去吗？

　　***

　　走进校门时，宋晓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刻意与沈墨保持距离。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习惯成自然，他甚至开始贪恋这种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在意着的感觉。

　　"你能不能别这样？"当周围同学投来各种探究的目光时，宋晓压低声音抱怨，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抗拒。

　　沈墨反而靠得更近，顺手接过他的书包："让他们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林疏抱着一叠设计图纸，看到他们时眼睛微微睁大，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她今天扎着利落的马尾，但在发梢别了一个小小的草莓发夹，给干练的气质平添了几分俏皮。

　　"早啊。"林疏朝他们点点头，目光在沈墨手中的两个书包上转了一圈，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看来某人的'特殊关心'还在持续进行中呢。"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打趣的意味，让宋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林疏把手里的图纸递给宋晓，语气转为工作模式："下期黑板报的初稿，重点部分的配色我用了你上次建议的渐变色。"她顿了顿，突然凑近小声说，"不过我觉得爱心云朵的造型可能有点太明显了，你说呢？"

　　宋晓接过图纸，果然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爱心云朵图案，脸一下子红了："这个还是改掉比较好……"

　　"我觉得挺可爱的。"沈墨突然插话，目光落在那个图案上。

　　林疏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即正色道："学生会今天要确定艺术节的主题，你的意见很重要。"这话是对沈墨说的，但她的目光却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带着明显的好奇。

　　"我知道了。"沈墨简短地回答。

　　她点点头，抱着剩下的图纸转身离开，但在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对宋晓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这才真正离开。

　　宋晓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三天来，林疏是少数几个对沈墨突然转变态度表现得如此淡定的人。她既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八卦打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嫉妒或不满，反而时不时露出那种"我早就知道"的微妙表情。

　　"怎么了？"沈墨注意到他的走神。

　　"没什么。"宋晓摇摇头，"只是觉得林疏的反应……有点奇怪。"

　　沈墨淡淡地说："她一向很敏锐。"

　　这句话让宋晓更加不安。林疏到底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

　　这一整天，宋晓都过得心不在焉。数学课上的公式像天书，语文课上的古文如同咒语，连他最擅长、最能投入心神的美术课，对着画板半天，也只在纸上留下几根杂乱无章的线条。沈墨的身影，沈墨的眼神，沈墨说过的话，还有那支笔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在他脑子里反复交织、盘旋。

　　课间时分，他拿出林疏放在他桌上的黑板报设计稿。配色大胆又不失协调，版面设计极具创意，确实是她一贯的高水准。但在那张爱心云朵的图案旁边，他发现林疏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看来我的直觉没错^_^"

　　宋晓盯着那个笑脸出神。林疏的直觉到底是什么？她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么？

　　放学铃声响起，宋晓收拾好书包，打算像前两天一样趁沈墨还没过来就赶紧溜走。然而他刚走出教室后门，就被陈砚一把拽住了胳膊。

　　"兄弟！这回你真必须得跟我去一趟了！"陈砚脸上混合着兴奋和好奇，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体育馆方向拖。

　　"不去！我回家有事！"
　　"天大的事也得等等！"陈砚力气出奇地大，"沈墨！沈墨他今天在篮球场跟疯了似的！训练赛一个人拿了快四十分！关键是，他拒绝了所有女生递过去的水，明确说了在等人！现在全校都在猜他等的到底是谁！"

　　宋晓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想起来，早上沈墨确实又邀请他去看训练……

　　"我不去……"他底气不足地试图拒绝。

　　"就当是帮我！我赌了五十块钱是你！"陈砚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连拉带拽地把他架去了体育馆。

　　刚到体育馆门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扑面而来。馆内人山人海，气氛热烈得堪比正式比赛。宋晓被陈砚拉着挤进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场上的沈墨。他穿着红色的7号球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紧贴在背上，清晰地勾勒出挺拔的脊线和匀称的肌肉线条。

　　"看吧，我就说……"宋晓刚想趁机说服陈砚放自己离开，场上的沈墨却像是心有灵犀般，突然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所在的位置。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聚光灯打在了宋晓身上。整个体育馆里，几乎所有顺着沈墨视线望过来的人，都看到了站在角落、一脸错愕的他。

　　沈墨的嘴角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甚至还对着他的方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等我。"

　　"卧槽！"陈砚死死掐住宋晓的手臂，"真的是你？！他看你那眼神……拉丝了都快！"

　　宋晓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场上的沈墨，已经开始了他个人表演秀般的训练。带球突破，背后运球晃过防守，急停，起跳，后仰投篮——动作一气呵成，优美得像是在跳舞。篮球空心入网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宋晓，那眼神炽热、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吸引力。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宋晓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擂动。太超过了……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恶作剧"或者是"笔的控制"所能解释的范畴。

　　在人群的另一端，宋晓注意到林疏也站在那里。她抱着笔记本，看似在记录着什么，但嘴角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当她的目光与宋晓相遇时，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看好你"，随即合上笔记本，心情很好地离开了体育馆。

　　训练赛结束。沈墨无视了所有递过来的水和毛巾，径直走向宋晓。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沈墨在宋晓面前站定，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呼吸略显急促。他什么也没说，目光落在宋晓手中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上，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拿了过去，拧开瓶盖仰头就喝。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有水珠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球衣领口。

　　"我没打算给你……"宋晓小声嘟囔，感觉脸上的温度急剧升高。

　　"我知道。"沈墨把剩下的小半瓶水塞回他手里，俯身凑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但喝过的，比较甜。"

　　"轰——"的一下，宋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再也无法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猛地转身逃离。沈墨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一直走到体育馆后面僻静的林荫道上，宋晓才猛地停下脚步转身，胸口因疾走而微微起伏。"沈墨！"他连名带姓地叫他，"你到底想怎样？！"

　　沈墨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歪头："怎样？"
　　"这些行为！送早餐，帮我复习，在全校面前……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沈墨脸上的疑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认真。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凝视着宋晓的眼睛，清晰地、缓慢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太过自然，太过直白，宋晓瞬间语塞。

　　沈墨又向前逼近，将他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很难理解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诱哄般的温柔。

　　宋晓的背脊紧贴着粗糙的墙面，面前是沈墨散发着灼热体温的身体。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能机械地重复："但你不应该……"

　　"为什么不应该？"沈墨执拗地追问，"因为我是沈墨，你是宋晓？因为别人会觉得奇怪？"

　　"不是……"宋晓下意识地否认，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该怎么说？难道要他说"因为你现在喜欢我，只是一支三十块钱的笔造成的幻觉"吗？

　　"那是什么？"沈墨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容他闪躲。

　　宋晓张了张嘴，那个荒谬的真相在舌尖翻滚，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得回家了。"他用力推开沈墨，声音发颤。

　　沈墨没有阻拦，只是在他走出几步后突然问："宋晓，你在害怕什么？"

　　宋晓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他怕什么？
　　怕三天后魔法消失，眼前的一切温暖都化为乌有。
　　怕沈墨变回那个冷漠的、与他毫无交集的优等生。
　　怕自己会不争气地、真的沉溺于这短暂的温柔。

　　***

　　回到家，宋晓瘫在床上，精疲力尽。手机震动，是沈墨的消息："明天见。记得吃晚饭。"

　　他没回复，而是翻出那支笔。倒计时显示"剩余20小时15分"。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沈墨的朋友圈。依然是一片空白，但当他放大那张墨蓝色的头像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几乎透明的签名——是他自己的名字缩写"S.X"。

　　犹豫片刻，他打开了沈墨的相册权限。里面上百张照片，全部与他有关：校刊上的画作，艺术节上的表演，食堂里睡着的侧脸……最早的一张，是两年前运动会时他参加百米赛跑的抓拍，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认识。

　　宋晓的手开始发抖。如果这些都是笔的魔力，为什么时间对不上？这支笔，难道还能篡改过去吗？

　　除非……

　　除非沈墨真的早就注意他了。

　　这个念头让他的胸口一阵发紧。他想起沈墨这三天来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那些细节太过真实，真实得不像是被操纵的样子。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林疏发来的消息："爱心云朵我改掉啦~不过说真的，你们这样还挺甜的[偷笑]"

　　很平常的闲聊，但在这个时间点发来，让宋晓不由得多想。他回复："别开玩笑了……"

　　林疏很快又发来一条："才不是开玩笑呢！我的直觉很准的哦~而且你难道没发现，沈墨看你的眼神一直都不太一样吗？"

　　这句话让宋晓愣住了。他反复读着这条信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林疏是不是知道什么？她为什么这么说？

　　就在这时，沈墨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宋晓犹豫了一下，点开播放。

　　"宋晓，"沈墨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比平时低沉，"明天放学后，我在天台等你。有些话，想当面说。"

　　宋晓盯着那条语音信息，心跳如雷。明天——正好是笔的倒计时结束的时候。

　　他轻轻碰了碰屏幕上沈墨的头像，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不管那支笔的魔力是真是假，不管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他是真的开始在意沈墨了。开始期待每天的早餐，开始习惯身边的陪伴，开始贪恋那份独一无二的关注。

　　笔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真实地改变了。

　　窗外的夜色深沉，宋晓握紧手中的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明天笔的魔力是否消失，他都无法再回到三天前的那个自己了。

　　那个名为沈墨的存在，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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