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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她当时应是有些疯癫的,青芽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便有些后怕。
“大夫说小姐是被梦魇惊了神,可得仔细休养些时日才好,今日只能见一个时辰的风,小姐就得回屋去!”青芽叉着腰,活像个管家婆。
叶灵音醒来后又昏睡了几日,虽然大夫说她无甚大碍,可爹娘仍是不放心地日日前来探望她。
“这好好的怎会梦魇了呢?”早上娘费解地拉着她完好的左手,一脸心疼得殷殷叮嘱,“安安乖啊~咱们先听大夫的多休养几日,待你好了,娘带你去普善寺拜拜。”
安安是叶灵音的乳名,她娘希望她一世安康,不过嫁去徐府之后便没有人如此唤她了。
叶灵音自出生起便是家中幺宠。
她上头仅有个大哥叶伯宣,大她五岁。前年中举后被皇帝外派去了定阳郡做同知,因和嫂嫂新婚燕尔不愿分离,便一同去了外地任职。年初还来了喜信,说是嫂嫂有了身孕。
她一家和睦,家人身体康健,父兄都爱妻如命,因此叶灵音自小便十分知足。前世她对未来的丈夫也只有一个要求,如父兄般敬爱她即可。
谁知她所遇非人!
叶灵音一想到徐茂学便恨恨地咬牙,他该庆幸自己现在还没嫁过去,他还能苟活一些时日,不然她定然当场手刃了他!
“小姐?您有在听我说话吗?”青芽喋喋不休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嗯嗯~”叶灵音含糊地敷衍过去,手心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作势要拿桌上的澄红的樱桃来吃。
“小姐还伤着,不能乱动,婢子来!”青芽忙弯下腰捻了一颗给她喂到嘴里。
唉,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又不是残废了。叶灵音暗忖青芽大惊小怪,却也安心受着她的侍候。
不知前世青芽是否安然无恙?
希望徐茂学还有一丝良心未泯,放青芽一条生路。
春生万物,连洒在身上的光辉都暖洋洋的。
她卧床这几日,家人和闺中好友送来了不少礼品,叶灵音叫青芽帮她把礼物拆开记下,小丫头叽叽喳喳如绕梁的小鸟,叶灵音虚虚阖眸坐在回廊亭下晒着太阳,心中残存的前世阴翳都淡去不少。
青芽记完了礼物,便开始摆弄花瓶中的山桃枝。
叶灵音被一簇嫩红的色彩迷了迷眼,睁圆了眼,“哪来的桃花?”
叶府花园中有春柳、夏荷、秋枫、青松,桃花却是没有的。
花枝十分新鲜,花瓣中还残留着露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嫩粉中掺着几支纯白,格外养眼。
她伸出左手食指,在粉色的花瓣上轻点,晶莹的朝露便滑至指腹。
一点冰凉在她食指化开。
青芽给她递了方帕子擦拭指腹的水迹,边一一道来。
“二少爷身边的正心送来的,说是二少爷外出时随手摘的,还送来了蜜饯、燕子纸鸢,还有放了苏合香的平安符……嗯,还有一串佛珠。”
她话音未落,叶灵音便一把抓住青芽的手,目光灼灼,“你方才说谁?”
“二、二少爷啊?”青芽迟疑着口吃了下,不太肯定自己哪里说错了。
是了……是了!
这个时候阿随还没有外出求学!他还活着呢!!
天大的惊喜砸中了她,叶灵音晕晕乎乎地说不话来。
叶随是二房长子,小她三岁。
在叶灵音的记忆里,叶随是陪伴她儿时最久的玩伴。
兄长自她有记忆起便在读书,所以叶府除了叶随外便再没有她的同龄人。因此叶随虽不是她的胞弟,却胜似她的胞弟。
前世短短二十四载的一生中,她的亲人眷属都还在世,唯一悲痛的便是叶随的离去。
“他还在……”
上天如此垂怜,竟抹平了她前世唯一的遗憾。
叶灵音不顾仪态霍然起身,拼命回忆着叶随的住处,拎起裙摆跑了起来。
“这个时间,二少爷正要往国子监去呢!小姐?!”青芽惊讶地在她后面追,气喘吁吁地喊:“小姐,您慢一点!”
沿途的春色被她一律抛在身后,属于十七岁叶灵音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燕子们在花园中的四角亭梁上安了家。
它们大抵是一公一母,正在为彼此梳理着羽毛。草枝中还有幼鸟次第冒头,叽叽喳喳不断。
叶灵音稀奇地远远瞧着,边和身边人说:“阿随,我们不要太靠近,免得惊扰了它们。”
“好。”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从善如流。
红白交织与深蓝色的两道背影并肩站在绿芽渐次生起的柳树之下,身后跟着彼此的侍从。
“春天快要到了,阿姐往年总喜欢去郊外的庄子上放纸鸢,不知今年喜欢什么形状的纸鸢?”
十四岁的叶随还带着一脸稚气,与她平视时眼瞳黑亮,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只要是阿姐喜欢的,上天入地我也给阿姐找来。”
十七岁的叶灵音眉眼弯弯,屈指如数家珍道:“唔,燕子、黄鹂?玄凤也好可爱,还有仙鹤!啊,好难选~”
她蹙起柳眉,面露苦恼。
“阿随决定吧!”叶灵音转过脸来,笑容欢快明媚:“只要是你选得,我都喜欢啊!”
叶随屏住呼吸,背在身后的手指虚握了下。
他迟半拍地眨了眨眼,“好……我会认真选的。”
画面一转枫叶飘落。
叶灵音被青芽恭贺着准姑爷取得了解元头名,明年春闱定能三元及第。小丫头难得敢打趣她,一主一仆笑闹不断。
她鬼使神差地向亭外看了一眼,便看到立在亭外不知站了多久的叶随。
血红的枫叶旋转着落下,堆积在他脚边。
“阿随,过来啊,怎么站那么远?”叶灵音讶然招手。
她的亲事定下之后,叶随来看望她总是循规蹈矩,或是间隔很远,或是有很多下人在场。
这次亦然,他站在石阶外,无论她怎么招呼都不肯踏进来。
叶随静静地摇了摇头。
“阿姐要出嫁了,即便我是阿姐的弟弟,也当避嫌。”
叶灵音噗嗤一声笑了,乐道:“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
叶随却低头不语,尚且单薄的肩膀明显因呼吸起伏了下,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造型精致的木盒,示意青芽接过去。
他说:“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好送给阿姐的。这串佛珠是我去普善寺无相大师那里请来的,希望能护佑阿姐平安。”
她从青芽手中接过打开。
盒中放着一串十二颗的紫檀佛珠,无相大师亲自开得光,无论送给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我愿阿姐幸福,一世顺遂。”
他认真而虔诚,如同佛祖座前无数朝拜的信徒。
一种奇怪的情绪油然而生,没等叶灵音理清这是什么感受,便见叶随转身。
飘扬落下的枫叶似是在为他送行。
视野被眼泪模糊,前方深蓝色的背影却与那日让她魂牵梦萦数年的牵挂重叠在一起。
“阿随!”
那背影怔了怔,转过身来。
叶灵音如一只飘飞的燕,精准地落入他急忙张开的怀抱。
叶随刚转过身来,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了。他踉跄了一下站稳,刚要扶好身上人,立刻便被触手的温软羞窘地涨红了脸,连忙将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地开口,“阿、阿姐?”
正心睁大了眼睛,忙背着书箱退了两步,生怕自己背上的棱棱角角磕碰到他们二人。
失而复得的狂喜接踵而来,叶灵音紧紧搂着他失声痛哭,泣不成声,“你跑出去做什么!你要担心死我了!!”
……前世是真的死了吗?
叶随前世没有参加今年的秋闱,说是要南下求学。南方本就战乱频繁,隔年战乱四起,再加上迁都一行后,她便彻底失去了他的音信。后来家里派人打探,都没能打探到他的行踪,也再没收到他的来信。
他只带了小厮正心,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该如何自保?
家中为他办了葬礼,叶灵音当真以为他死在战乱中,一连多日昏昏沉沉。徐茂学后来抱来了崇儿,才让她从伤心中逐渐走出来。
臭小子,害她哭了好久!!
叶随悉数交代,“我正准备去国子监,如果阿姐有旁得吩咐,我定为阿姐鞍前马后!”
叶灵音又被他的形容逗得破涕为笑。
她心中的激动还未褪去,退一步复杂地捧着他的脸,贪婪地一遍遍看着他的容颜。
叶家的男子都长有一张正直忠良的脸,唯独年少的叶随看起来更机敏灵动些。他浓眉深目,唇不笑而翘,旁人第一次见他总会回以笑脸。
他正年少,面容青涩稚气,身量也瘦瘦长长。
叶灵音越看越心酸,前世他还没有长大呢……
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她当初拦下了阿随,他是不是就能一世安然地活下去?
如果她在战乱发生时便写信催促他回来,是不是就能幸免于难?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直到变成遗憾一生的执念。
但这一次不是她的幻想,他是真得还在。
叶随在她的注视下越发不自然,耳尖都红透了,可转念想到叶灵音卧床数日受梦魇惊扰的事,不禁担忧地蹙眉。
他瞥到叶灵音手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低了低头,问:“阿姐可还好?”
“小姐~”
青芽总算跟了上来,远远就开始挥着帕子喊。
正心也悄悄在一旁提醒,“少爷,再晚就要迟到了。”
叶随充耳不闻,执拗地要听到她的答案。
“我没事。”叶灵音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顺带捏了捏弟弟还带着些许肉感的脸颊,郑重嘱咐:“今日下学之后要立刻赶回来,记住了吗?”
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府,她要看着叶随好好的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如此亲昵的互动,伴随着他们长大已经杜绝了很久。
“好。”叶随红着耳朵站直了身体,镇定地道:“我给阿姐的平安符和佛珠,阿姐要记得带在身上。”
叶灵音一口答应,感怀地看着叶随走远。
……嗯?
佛珠?
叶灵音后知后觉,那不是前世她出嫁前阿随送她的礼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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