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

　　“你哥……没事吧。”程相宜吞了吞口水，坐在沙发有些不安，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许饶房间的方向。

　　许时躬身找药的身形顿住，随后，他故作轻松：“没事，妈妈不会说重话的。”

　　程相宜半信半疑，接过许时递过来的喷雾。小心翼翼地将腿屈起踩在沙发边缘，摁下喷头，水雾状的药剂绕脚踝喷了一圈。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吧，想吃些什么？”许时收拾好东西，在合理距离内坐下。

　　楼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程相宜有些紧张，双手死死扣在一起。

　　许饶不会真的因为她受伤遭到惩罚吧？
　　虽然迷路有他的一份功劳，但程相宜本就想甩掉许饶的，而且……崴脚这件事真的是她不小心。

　　看着程相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许时想开口安慰，但楼上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程相宜快速抬头，只见李亚兰拎着塑料袋下楼，门又被她关上，没看见许饶的影子。

　　而李亚兰手上的袋子，程相宜可以确定是许饶的。

　　“你们俩先来吃饭吧，许饶不想吃，他爱吃不吃。连买了东西也不知道收拾。”

　　最后一句很小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程相宜一顿饭吃得不舒服，脑中雾气四起，将她的思绪团团围住、堵死。

　　程相宜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从自己的行李里找了些吃的，准备给许饶送过去。

　　在门口，她却看见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放得离门边很远，不会被突然打开门板撞到，也不会让人忽视而一脚踩上去。

　　“你干什么？”

　　程相宜正想着，却被吓了一跳。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许饶的肩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

　　“对不起，今天害你和兰姨闹矛盾。嗯……这些给你。”程相宜说的诚恳，将怀里的零食递过去。

　　“不需要，”许饶后退要关门，目光在看见果盘的时候停住，闪过错愕又迅速恢复平静，“这个你也给我拿走，你嫌弃就扔了。”

　　倾泻的灯光一点点变少，门被关紧。

　　程相宜盯着那盘切好的水果，叹了口气，回房间放好零食之后端着果盘下去。

　　苹果、草莓、桃子、西瓜。
　　还挺用心的。

　　程相宜还是没有扔掉，而是放在了冰箱里。

　　蔬果塞得满满当当，程相宜好不容易整理出一块地方放盘子，关门前她鬼使神差地扫了一遍冰箱内部。
　　总感觉，少了些东西。
　　但她说不上来。

　　算了。
　　程相宜将那些古怪的想法抛出，上楼睡觉。

　　躺在床上的程相宜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觉，猛地坐起身狂锤床榻。

　　发泄完一切，程相宜撸了一把凌乱的头发，磨蹭下床。

　　程相宜想下楼倒杯水冷静冷静，楼梯走到一半才感觉出不对劲。
　　厨房的灯是亮着的。

　　满屋黑暗，只有一方幽幽散发浓烈的白光，不时冒出些细碎声响。

　　程相宜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轻轻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收紧。

　　声音变得急又吵，仿佛发出的人心情不太好。迈出门的时候，还踹了门槛一脚，两扇推拉门跟着摇晃。

　　程相宜借着冰冷的白光看清了来人。
　　是许饶。

　　他手里拿着颗苹果。

　　许饶也明显发现了她的存在，抬头看了过来。

　　“哥？”

　　程相宜惊讶，回身看去，许时果然站在她身后。

　　“嗯。”许时轻应了他声，目光转移到程相宜身上，笑着问她，“没吓到你吧？”

　　“没有。”程相宜也露出了一个笑。

　　“许饶，跟我来吧。”许时没有动，站在原地。

　　苹果在空中低低滚了两圈，被许饶抓在手里垂在身侧。

　　程相宜一步一步下楼，和许饶擦肩而过，她回头看去，许饶跟在许时后面走。

　　厨房的灯没有关，依旧明亮冷清。

　　*

　　周日程相宜的母亲蔡莲要来临宁出差，百忙之中抽空来给她办理入学手续。

　　程相宜对蔡莲没有什么印象，还是李亚兰怕两人难以相认，从蔡莲朋友圈里给程相宜挑了几张照片。

　　蔡莲的朋友圈很清冷，她不太爱记录生活，因为她的生活被工作占满。寥寥几张照片不是和合作伙伴，就是公司同事聚餐。

　　“你看啊，这就是你妈妈。”李亚兰特意将照片放大，蔡莲有些模糊的脸占满屏幕。

　　一个人的面相对他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程相宜看见母亲的脸那一刻，仿佛能读懂她不管自己的原因。

　　蔡莲年纪虽然大了，但皮肤并不松弛，只有眼角爬出两条细纹。凌厉硬朗的骨相，不做表情的面容，一看就强势干练。

　　外婆有时候会和程相宜谈谈母亲的事。
　　蔡莲从小时候就是个冷性子，只在学习上憋着劲儿，很有主见，连结婚都是让人猝不及防。

　　程相宜忽然对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母亲生畏。

　　程相宜还是如约到了火车站门口，奶黄色的包斜挎，里面装好了资料证件。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方台内灌木葱郁，空气里充斥着见面的欢声笑语和离别的泪水，只有程相宜心里空空，在站外等待。

　　人来人往，程相宜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匆匆扫过，找不出那熟悉感。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人出现，周围所有人的存在感都被削弱。

　　她一头时尚的卷发垂在肩膀，上衣抹胸吊带细得几乎看不见，仿若陷在体肉里。

　　两个圈口手镯般大的圆耳环穿过耳垂，随着她步子的动作一摇一晃，程相宜耳垂莫名生出痛感。

　　臂弯里勾着的包一看就是奢侈品。

　　蔡莲脚下生风般，直接走到傻眼的程相宜面前。

　　“不认识你妈了？”蔡莲在程相宜头上拍了一下，后面又想起什么，嘟囔了句，“不对，好像本来就不认识我。”

　　程相宜已经反应过来，开口喊了她一声：“妈妈。”

　　蔡莲有片刻出神。
　　毕竟她从来都没有听过别人喊她这个称呼，电话她几乎从没有和程相宜通过。

　　她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应了一声，拉着程相宜的手，找了辆出租车，去临宁一中办理手续。

　　因为是暑假，在临宁一中里值班的老师不多，显得偌大的校园有些寂静。

　　甬路旁梧桐高立，阳光照耀下，绿叶亮得晃眼。

　　办公室里冷气充足，校长和马上接手新高一的教导主任唐建伟正看着程相宜的资料和中考成绩。

　　角落里放着一盆绿植，长得有半人高，他们这些领导似乎都有点在办公室养东西的癖好。

　　程相宜盯着那棵小树发呆，大人讨论的声音只有只言片语落入她的耳中。

　　“这孩子学习确实还挺不错，在那样资源落后的小村里，应该是顶尖了。”校长端起桌上的玻璃茶杯，里面绿叶浮动，水染着层绿。他抿了一口，看着程相宜的就学猜测。

　　蔡莲笑着回答：“对，我们孩子确实学习不错，没人操心但自己努力。”

　　坐在一旁的唐建伟也对程相宜表示赞赏，只不过他是教物理的，程相宜的物理成绩不怎么亮眼，所以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那行，你们签个字，班级等其他事开学前通知。”

　　“诶好。”

　　两人签了字，就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没关紧，唐建伟的声音传来。
　　“理科不好，文科多半是靠天赋，但是那边教育资源也能理解。”

　　程相宜明显感觉手上一紧，骨头有要错位的感觉。
　　低头看去，蔡莲正紧紧握住她的手。

　　已经下午，蔡莲带着程相宜在外边吃饭。

　　桂花古街不及闹市区的繁华，坐在饭店里，转头向外看去，可以看见岔路口的车水马龙。

　　蔡莲在对面举着一本翻页菜单，正在点菜。

　　“嗯，就这些。”蔡莲点了几个菜就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在服务员离开后，目光重新落回程相宜身上，嘱咐她：“以后要好好学理科知不知道？分班了也要去理科班。”

　　程相宜差点被水呛到。
　　她原来对那个老师的话那么介怀。
　　轻咳了几声，程相宜回答得有点敷衍：“知道了。”

　　才见过几面，要把她高中三年都安排好吗？

　　两人后面就没有说什么，桌子上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程相宜一开始不太会，但是慢慢摸索也就熟练了。

　　蔡莲没有去刻意教她，看见她还可以的适应能力，勉强在心里给她打了个及格。

　　一顿饭吃完，蔡莲就要坐车回去蜀川。

　　蔡莲没再让程相宜送，而是给她打了辆车。

　　程相宜看着刚刚加上的联系方式，蔡莲给她转了钱，还有一句话。
　　好好学习。

　　桂花古街不太方便车进去，在路口下了车，程相宜按照记忆走了回去。

　　李亚兰早就下班，在厨房里忙活，听到门声还问候了句：“小程回来啦？一会儿就吃饭。”

　　“不了兰姨，我吃过了在外面。”

　　“你妈妈带你吃的？你们两个人相处怎么样啊？”

　　“挺好的。”

　　“那就行。”李亚兰拿着锅铲又进了厨房。

　　程相宜上楼，恰好看见许饶房间的门半开着。
　　她拿出手机，给许饶转了二十块。

　　那边很快回复。
　　【？】

　　程相宜解释。
　　【你上次背我回来还被骂】
　　【不愿意收东西收钱好吧？】

　　【程相宜，你把我当什么？】
　　【你要是真想我好，就离我远点，少让我妈搭理我】

　　那笔钱最终被退回，程相宜撇嘴。
　　本来就没想跟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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