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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灯会(下)
裴清珩夹了块两熟紫苏鱼剔好了刺放在玄珠盘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依旧贴心的照顾着她。
裴含宜吃了口乳炊羊,好吃的眼睛都亮起来,抬头看表姐兴致却不大高,想来跟她一样因为不能逛灯会而有些失落吧,故而把心里小小的疑惑问出来:
“大哥哥,为什么按察使来了我们就不能逛灯会了?”
崔玄珠也抬头看着表哥。
“盐税贪墨兹事体大,太子雷霆手段将王爷下狱,贪墨证据确凿圣上却还是派了按察使来,想必其中有蹊跷。我怕出乱子,还是早早回府的好。”
裴清珩心中不宁,蹙着眉再次推开轩窗看了眼对面的茶楼,此时天色渐暗街上已人头攒动。刚刚还大开着门迎客的茶楼此刻已门窗紧闭,门前有带刀官兵把守,把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突然对面茶楼里一声尖叫传来,接着二楼的窗纸上被喷溅上猩红的血液。裴清珩顿时大惊,果然出事了。
坐在窗边的裴含宜也看见了,吓得惊叫了一声。闺阁女儿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瞬间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那…那是血吗?杀人了?”
崔玄珠坐在里侧看不见外面发生什么,闻言站起身朝外看。只看见窗纸上的血和鱼贯而入的官兵进了茶楼,还没等再看看就被裴清珩拉走出了座位。
“宜儿,凝儿,立刻回府。”
在外等候的品秋和逐月闻声进来,见裴清珩已为玄珠披好了大氅便跟着护卫一起护送主子们下楼。
裴清珩左手拉着裴含宜右手牵着崔玄珠刚到一楼大堂,就看见外面街上已乱作一团。茶楼大门敞开,里面的官兵和蒙面黑衣人正缠斗不休。
盐铁使张大人怒目圆睁眼中满是愤怒,和刚才恭敬地迎按察使进门时态度截然不同,他指着那玄衣男子。
“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敢违抗太子之命,给我杀了他!”
黑衣人铆足了劲朝着按察使挥舞着长刀,被他身形灵活的躲过,忽然一个蒙面黑衣人猝不及防地朝着按察使撒了一把白色药粉,直冲他门面而来。
按察使反应迅速立刻掩住口鼻,只见他身影顿时站在原地不动,手中的长剑也没了章法。
裴清珩脸色难看至极,街上的人乌泱泱的像没头的苍蝇乱窜,只好抓紧了两个妹妹。
“跟我走。”
护卫开路,三人向旁边停靠的马车走去,品秋和逐月紧紧护在玄珠身侧。
眼瞧着还有几步就到了马车,身后突然传来金戈刀剑之声,他们已打到了街上!
瞬间乌泱泱的人群四散开来高声尖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人影憧憧跌跌撞撞的,四散的人群逃命似的奔离这虎狼之地,手脚也不知轻重的推搡着。裴含宜忽然被推倒摔在地上,眼瞧着就要被人踩着,裴清珩不得不松了表妹的手弯腰眼疾手快的把妹妹拉起来。
恰逢此时,按察使脚步踉跄伸手胡乱摸着的朝这边奔来,身后的官兵厮杀着穷追不舍的黑衣人,护送他离开。
眼瞧着黑衣人的刀就要挥到玄珠身上,品秋和逐月低头反应极快的压着玄珠蹲下,玄珠反应不及扑出去眼看着要摔在地上,大氅却不知被谁踩住勒住了她的脖子,颈间的系带承受不住被勒断,玄珠踉跄了三五步扶了把街边的花灯摊才勉强站稳,紧接着就被人群裹挟着推搡着不得已的朝前走。
品秋和逐月蹲在地上,一时间人挤人绊倒了不少仓皇逃窜的百姓。
“你不要命了,好端端的蹲地上做什么!”有被绊倒地女子尖叫着埋怨的朝品秋发火,还上手推了她一把。
一时间乱作一团,人踩着人从身上踏过去,根本不管脚下的人是死是活。等品秋逐月回头拉扑在地上的玄珠,伸手一拉却只轻飘飘拽起了一件大氅。
顿时圆目睁大汗毛倒竖,倒吸一口凉气惊了一身冷汗,不过转个头的时间崔玄珠就不见了!
扶起妹妹的裴清珩一回头发现玄珠不见了,只看见品秋面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件白狐毛大氅。心头警铃大作,后背寒意攀升,面色冷得让人心惊。
“凝儿呢!”
此刻的玄珠被人群推搡着到了湄湖边上总算不那么挤了,伸手扶住湖边的凭栏左右眺望。
这地方她来过,还和含宜在湖上泛过舟。身后还有人匆匆往家赶,脚步声交谈声人声嘈杂。
玄珠稳了稳心神,攥紧了石榴红的衣摆,在脑中回想着平崖舆图。湄湖在平崖城东的白云渡,裴府在城南的青云坊。要想回青云坊需往南走经过正素巷,芳草街和椿桂坊。
若非今日十五,药堂也早早关门她倒是可以就近去药堂找人送她回家。如今她怕是得自己走回家了。
在河边捡了一盏被人慌忙遗弃的竹叶灯,依循着零星的记忆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路,迎着竹叶灯昏暗的灯光往前走。巷子里没光,月光也照不透这里,一盏小灯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崔玄珠神色有些紧张薄唇微抿,握紧手中的灯笼,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还是在今日兵荒马乱的情形下,连风吹过的沙沙声都让她神经紧绷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她的步伐加快,鬓边的珍珠流苏也开始发出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敲打着她的心脏。崔玄珠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快走逐渐变成了小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
“天爷啊,不会有鬼吧。小女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啊,妖魔鬼怪快离开,快离开……”
玄珠苦着一张小脸低声念叨着,后悔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黑漆漆的巷子走呢,脚下生风恨不能长了三条腿快点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也不知是她受惊过度,还是胡思乱想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壮着胆子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巷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稍稍放下心,转过头小跑着从巷口转弯,刚迈过巷口就看见一个眼前蒙着白色系带的玄衣男子倚着墙根坐在地上。
他眼前的白色系带被血浸透,脑后的飘带被在风中舞动,凭添一分破碎的美感。修长沾血的手指握着一把长剑,剑身杵在地上正缓缓滴血。
像是这无边夜色突然出现的男鬼,吓得崔玄珠“嗷“的一声喊了出来。
听到响动立刻用剑指着她的方向,虽气若游丝带着些沙哑却铿锵有力的问了句:
“谁!”
他手扶着墙想站起身,却痛得眉心紧皱暗暗嘶了一声没力气站起来。
崔玄珠吓了一大跳,脚步顿住,手中的竹叶灯也跟着晃了晃。
“你是人是鬼啊?”声音颤的不像样子,各种话本里的志异怪谈在脑子里飞快闪过,吓得她瑟瑟发抖。
那人没出声,看样子也站不起来,玄珠借着昏暗的月光壮着胆子打量他。见他一身黑衣,更是吓的心惊肉跳,以为他是今日茶楼那群杀人的黑衣人。
正想转身就跑,却突然想起那位按察使也是一身玄衣。
顿住脚步回身看他,他没有戴那些黑衣人的黑色蒙面。想起他在茶楼被黑衣人撒了药粉和他跌撞被官兵护送跑出来的样子,再看看他眼前沾血的白色系带,心中了然。
当时那身穿官服的人说他不识好歹,违抗太子之命要杀了他。再联想到今日表哥说王爷贪墨盐税一案或有蹊跷,玄珠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公子莫怕,我不是坏人。”玄珠低低出声,提着灯笼上前一步。看起来还算淡定,实际上衣摆下的手都在抖。
听到女子的声音,邬开霁稍稍喘了口气,收回了剑身。
“抱歉,吓到你了。”
玄珠提着灯靠近他才发现他玄色锦衣上有几处蔓延开来的暗色,肩头胸腹的衣料都有破损。
刚要再上前一步,被他横刀置于身前“别过来”。
他神色紧张面色苍白,显然对她有怀疑。他嘴唇发白,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玄珠提着灯笼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毫无反应。
“你看不见了?”
邬开霁蹙眉冷笑一声,颇有些自嘲,有气无力的却也言辞防备:
“与你何干。”
是啊,他看不见了。他率一队人马先一步赶到平崖,盐铁使就迫不及待地以查案之名邀他来茶楼。
这场鸿门宴盐铁使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以东京家人安危之名逼他坐实平崖王贪墨盐税,看来圣上疑心此事不无道理。
他才刚到平崖,就有人坐不住了。
可此刻他目不视物又被追杀,他还能破这局吗?他的眼睛……还有救吗?
崔玄珠心中发紧,原来那药粉是伤人眼睛的。心中暗暗思索了一番,有了主意。正要说话就听他声若蚊蝇的声音:
“姑娘快走吧,一会他们追上来别连累你。”
“公子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这附近就是我的私宅,我可送你去避一避,也好处理一下伤口。”
她落水病重垂危那年,父母来平崖看她,怕她真的救不回来又不好在裴府发丧,特地为她在正素巷置了一间两进的宅子,把她挪去在那养病,以备后事。
不过当时她大难不死,那座宅邸也没有派上她发丧的用场,此刻却派上用场了。
邬开霁横在身前握剑的手微顿,有些迟疑。
“我不会害你的,你再考虑下去就来不及了。”崔玄珠见他依旧没放下剑,心中有些焦急,他的伤耽误不得的。
邬开霁默了一瞬,好像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再等下去也不知是刺客和亲卫谁先来。
“有劳姑娘了。”
他把剑身收回身侧,想收回剑鞘却险些划伤了手。玄珠见状连忙上前帮他把剑身对准剑鞘,帮他收了回去。
“多谢。”邬开霁将剑鞘杵在地上,费力的撑着剑鞘站了起来。
一靠近他,血腥味更浓。他一站起身,刚才坐过的地方满是血迹。
崔玄珠四处看了看,在墙边看见一个竹筐,里面还装着昨夜下的雪。快步走过去把竹筐里的雪都倒在那摊血迹上掩盖。
邬开霁只听见淅淅索索的声音,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刚想问她就感受到一阵香风从他面前拂过,甜丝丝的带着一缕素馨的香气,还有一丝药材的苦味。
接着他眼前的系带被解开,少女的呼吸喷洒在他胸口随后离开。那个姑娘抬起他的手腕,有什么东西系在他的腕间,想必是那条系带。她轻扯了扯带子,让他感知到她的方向。
崔玄珠抬起灯笼借着昏暗的灯光抬头看他,系带已经拿掉,他的面庞清晰的映在她的眼中。
他的眼睛合着,眼睛下方布满了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斑块,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迹,纵横交错,使得原本俊俏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然而,尽管如此,他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却无法掩盖他那令人惊叹的容貌。
眉宇英气,鼻梁高挺,轮廓深邃。就算闭着眼也不难看出容貌甚佳。
崔玄珠偏开视线,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低声说:
“我的宅邸不远,穿过这条巷子就是,你坚持一下。”
少女离他不远搁着一步的距离,一条沾了血的丝带系在两人腕间,好似承载着一种特殊的联系,仿佛是命运的纽带,将他们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玄珠时不时拽一下带子,为邬开霁指引方向。
玄珠警惕的四处张望着,还好夜色够浓,刚发生了变故现在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邬开霁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声音,幸好没追上来。
顺利的到达私宅,玄珠却没有随身带着钥匙。
感受到身前的姑娘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玄珠回头看他,视线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我没带钥匙,借你的佩剑一用。”
她伸手要去拿他腰间的佩剑,剑柄却被他迅速握在手里。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让人猝不及防。
她不禁一愣,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只见他紧紧握着剑柄,眉头微皱,显然不想把这唯一可以防身的佩剑交给她。
现下他看不见,这是他最后的依靠。
崔玄珠也不和他计较,人之常情而已。若换成她,她也不会把性命都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你把剑拔出来。”
邬开霁听话照做,只要剑在自己手里主动权就还在他这。
一只软乎乎的手搁着衣服握住他握剑的那只手腕,带着他把剑身放在门锁之上。
耳边是她近在咫尺的低声细语“就是这里,劈开它。”
邬开霁点头,低声嘱咐:
“你退开一点,别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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