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枫逅

　　江熠就那么瘫坐在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指腹蹭过布料上细微的纹路，满脑子都在琢磨待会儿见到段叔该如何开口——是先问江家火灾现场的物证，还是先提当年陈赫言突然消失的事？纷乱的念头像缠在一起的线，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滞涩。直到最后一排的同学收拾好书包，教室里的日光灯“咔嗒”一声被关掉大半，他才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飞快地给段叔发去消息，又将手机紧紧揣进兜里，脚步匆匆地往楼下赶。
　　在校门口右侧的老梧桐树下，他果然看见了陈赫言。对方依旧是记忆里那副挺拔模样，浅灰色的风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领口，连指尖夹着的那杯热咖啡，都冒着与周遭冷冽空气格格不入的暖雾。江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怕自己失态，目光下意识地移开，却又不由自主地撇向陈赫言的左手手腕——那根藏青底色的平安绳还系在原处，绳尾绣着的“熠”字虽已褪色，却还能看清针脚。他下意识地攥了攥自己的左手袖口，布料下同样缠着一根同款平安绳，只是上面绣的是“言”字。那是火灾前一年，他们在手工课上对着编的，陈赫言当时笑着说“要戴到绳线磨断”，如今这两根绳，倒成了他们之间仅存的、没被火焰烧断的牵挂。那些深夜里翻来覆去想起的片段、那些因一场火灾戛然而止的情谊，他曾无数次对着镜子告诉自己早就该放下，可此刻目光落在陈赫言手腕的绳上，再触到自己袖口下的温度，所有的自我安慰都碎得彻底。
　　当年火灾的浓烟像是还堵在喉咙里，江熠指尖的凉意又重了几分——他至今记得消防员掀开江家烧焦的铁皮屋顶时，自己攥着衣角的手在不停发抖，鼻腔里满是烧焦的木头与布料混合的味道，连呼吸都带着刺。其实火情刚被扑灭的那个清晨，他心里就隐约浮起了怀疑的影子：前一晚路过江家后院时，他分明看见陈家的老管家在门口徘徊，手里还攥着个没开封的灭火器，可第二天火灭后，那只灭火器却出现在了陈家后院的杂物间。
　　这个细节像根细针，扎在他心里，却像攥着块烧红的铁，半个字都不敢往外漏。他太怕了，怕这话一旦说出口，会让陈赫言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熄灭——毕竟那时的陈赫言，还在江家火场外围拉着他的手，红着眼眶说“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江家和陈家虽是几代世交，可两家公司终究是商场上的对手。那年的分歧闹到了最僵的地步，一个能决定未来十年格局的“城东新城”项目摆在面前，明眼人都知道，最终能入股的只有他们两家。争夺股份的暗战从会议室打到酒桌，父亲深夜回家时，袖口总沾着酒渍和烟草味，叹气说“陈家这次是真要跟我们争到底了”。可偏偏在战况最焦灼的时候，江家先着了火。
　　消息传出去的那天，圈子里不少人都在暗地揣测，说这火来得太巧。可没等流言发酵两天，本地论坛的讨论帖全被删除，连报社的记者都不敢再提半个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似的。没人知道是谁压下的风声，但稍微琢磨一下，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顺理成章接手项目的陈家身上。
　　这些念头江熠藏了整整十年。他不敢说，甚至不敢细想——他怕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和陈赫言在梧桐树下分享过的耳机、在天台上说过的梦想，就真的回不去了。所以他没去追那个可能藏着利刃的真相，连陈家提出收留的话，也咬着牙拒绝了。他拖着行李箱离开江家老宅的那天，着陈赫言红着眼眶递过来的钥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承认真相需要勇气，可看着在乎的人陷入“家族”与“朋友”的两难，他连揭开真相的资格都不敢有。
　　到现在，江熠有些害怕接触陈赫言了，可是他太想他了，他忍不了了。他惯常的冷着脸走上前去。静静的与陈赫言对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过了一会儿，陈赫言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热牛奶时，指尖还带着体温捂热的暖意——那是他出门前特意在便利店买的，一直揣在怀里保着温度。他抬手递向江熠，动作却在半空顿了顿，刻意只递到对方手臂能碰到的位置，没敢直接触碰到他的手：“出门的时候顺道买的，记得你以前总说，刚热好的牛奶要趁烫喝才香，不知道现在口味变没变。”
　　江熠的目光落在递到面前的牛奶盒上，盒身印着的卡通奶牛还是他十岁那年最喜欢的样式，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好半天才抬手接过来，指尖只轻轻碰了下陈赫言的指腹，就迅速收回，低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沉默几秒，他忽然抬眼，目光里带着几分不易察的警惕：“你怎么知道我在青澄中学？”
　　陈赫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随即挠了挠后脑勺，语气带着点自然的坦诚：“前几天路过学校门口，听见有人喊‘江校草’，我就多留意了一眼，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没提自己其实早就托人打听了江熠的学校，只捡了个最“偶然”的说法。
　　陈赫言看着他攥着牛奶盒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没挪步，就站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梧桐叶落在两人脚边，他盯着江熠始终紧绷的侧脸，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江熠，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他顿了顿，指尖也跟着蜷起，“十年前你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连回头都没回头；现在见了面，你接个牛奶都要躲着我的手，要么就只说这几句冷冰冰的话——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
　　江熠攥紧牛奶盒，温热的盒身透过掌心传来温度，却没驱散他心底的凉意。他没敢抬头看陈赫言的眼睛，怕撞进那双满是困惑的眸子，更怕自己忍不住把藏了十年的怀疑说出口。他喉结动了动，刻意避开话茬：“我只是…没想过会再见到你。” 沉默几秒，他又补了句，语气放得平淡，“你转来青澄中学，家里没意见？毕竟陈家的事，以前不都是你父亲帮你安排好吗？”
　　陈赫言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家里的事，随即轻轻笑了笑，眼底的困惑淡了些：“这次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跟我爸磨了半个月，他才松口。” 他没多想江熠话里的试探，只觉得对方愿意多问一句，就是好兆头，语气也软了些，“其实我本来想早点联系你，可段叔说你现在不爱被人打扰，我就…没敢冒然找你。”
　　江熠听到“段叔”两个字，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段叔从来不会多嘴，陈赫言这话里的意思，是特意去问过段叔关于自己的事？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涩，却还是硬着心肠别过脸，目光落在远处的街灯上：“牛奶该凉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一句话，把刚要松动的气氛又拉回沉默，连风都好像慢了半拍。
　　江熠脸沉了又沉，眼里多了几分看不懂的神色，他看着陈赫言，什么话也没有，就这样鬼一样的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江熠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陈赫言。陈赫言手握紧了又松开这样反反复复的站了很久，很久，仿佛又回到了10年前他看着江熠牵着段叔的手毅然决然离开的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默默的看着江熠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如今陈赫言亦是如此，他看着江熠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被黑暗吞没，彻底看不见了，陈赫言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他最终还是不敢说，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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