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虽才秋初,秋意已浸骨,风卷着枯叶擦过马车帘,落得细碎声响。纪宣宁拢紧怀中暖手炉,指尖刚触到炉壁的温热,巷口突然炸响的哭骂声便撕碎了这份静谧。
“小叫花子!敢偷老子的饼?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我没偷……是饼掉在地上的……我饿……放开我!”
纪宣宁眉峰一蹙,示意车夫停稳马车。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巷口面摊旁,三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正围着个瘦小身影拳打脚踢。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破袄子上补丁摞着补丁,露在外面的脚踝冻得青紫,蜷缩在地上时,怀里仍死死攥着半块沾泥的麦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哭声里满是绝望的抵抗。
面摊老板唾沫星子随着骂声飞溅:
“这年头的叫花子都成精了!一块饼值不了几个钱,偏要当众赖账?不揍到你服软,老子这摊子还开不开了!”
“姑娘,他们太过分了!”冬菱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刚要扬声喊人,可看着周围人好像见怪不怪般围了一圈看着,又拽住纪宣宁的衣袖,声音发颤,
“姑娘,要不咱们快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上麻烦……”
纪宣宁没动,目光胶着在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上。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却仍死死护着那半块饼。
“住手!”
她掀帘下车,灰布衣裙被风掀起轻晃,站姿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稳。
三人回头见是个穿素衣的女子,络腮胡伙计当即嗤笑:
“哪来的黄毛丫头?也敢管我们的闲事?这小叫花子偷东西,我们教训他天经地义!”
纪宣宁掏了掏耳朵,似是被那粗嘎嗓音震得不适,歪头扫过地上缩成一团的孩子:
“偷没偷另说,三个大男人围殴七八岁的娃,传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袖口,
“这样,他若真拿了你的饼,我赔你二十倍;若不是,你们动手打人,得给这孩子道歉。”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护卫已摸出一锭银子,“啪”地拍在面摊案板上,银锭震得木板轻颤:“二十倍的钱,够了?”
面摊老板眼瞅着银子,嘴角刚要上扬,却见纪宣宁目光扫过孩子嘴角的血丝,语气骤然添了三分冷厉:
“他若偷了饼,这钱便归你;但若不是……”
在面摊老板想拿过钱时,她快老板一步将银子拿回手中,
“光天化日围殴幼童,本就你的不对,这钱,你也就不能拿。”
“怎么没偷!我亲眼瞧见这娃娃拿了饼!”老板见银子飞了,急得吹胡子瞪眼。
地上的小孩顾不上身上的疼,踉跄着跑到纪宣宁身后,攥着她的衣角辩解:“你胡说!这是我在地上捡的!”
老板正要理论,却被身后另一位伙计拽了拽衣袖,低声劝道:
“哥,算了吧。你看那女子身后的人,个个都是练家子,咱们惹不起。”
老板眯眼一瞧,果然见护卫们站姿挺拔、气息沉凝,虽不甘心,气焰却矮了半截。
纪宣宁见状,缓声道:“这饼,就当我买下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案板上,不多不少刚够饼钱,“但你得给这孩子道歉。”
老板一听要向“叫花子”道歉,当即变脸,刚要开口反驳,就听纪宣宁慢悠悠补了句:
“哦对了,方才你们动手时,我车夫已去街口找巡街差爷了。光天化日打人,总得让官爷评评理,看看是偷饼的错重,还是围殴幼童的错重。”
老板脸色瞬间煞白。巡街差爷专管街头斗殴,真闹到官爷面前,他们指定没好果子吃。
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不情不愿地嘟囔着道了歉,揣起铜钱便带着伙计悻悻走了。
冬菱在一旁瞧着纪宣宁的举动,待那几人离去,立刻凑上前,满眼崇拜地围着她叽叽喳喳:“小姐您太厉害了!三两下就把他们吓跑了!”
纪宣宁转过身,目光落在一旁的孩子身上,声音不自觉放柔:“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那孩子浑身仍在发抖,红肿的眼眶里满是惊魂未定,小手却死死攥着半块沾了泥的麦饼,像只竖起尖刺防备的小刺猬。
纪宣宁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行了,坏人都跑了,不用这么紧张。”
她转头向冬菱要了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轻轻晃了晃,清甜的香气瞬间散开。
“喏,换这个吃吧,比你手里那沾泥的干净,还甜。”
孩子望着她们,悄悄吞了吞口水,目光紧紧黏在桂花糕上,却始终没出声。
冬菱见状有些不悦:“你这小孩,我家姑娘好心给你糕点,你怎么这般不领情?”
纪宣宁连忙摆摆手制止冬菱,自己蹲下身,将桂花糕轻轻放在地上,而后往后退了两步,故作无所谓地说:
“给你的,不吃就算了。我瞧你也饿坏了,总不能真啃那带泥的饼吧?吃坏肚子更麻烦。”
孩子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其中并无半分恶意,才细若蚊蚋地吐出两个字:“米豆……”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臊得往墙角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偷偷瞟向地上的桂花糕。
纪宣宁见状,干脆拿起桂花糕递到他面前,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小手时,轻声说:“吃吧,干净的。对了,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米豆盯着桂花糕看了好一会儿,又偷瞄了纪宣宁几眼,才慢慢松开攥着麦饼的手,飞快地抓过桂花糕狼吞虎咽起来,差点噎得喘不过气。
纪宣宁赶紧递过一壶水,笑着叮嘱:“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孩子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缓过气来,声音小小的:“谢谢……姐姐。”
“我叫纪宣宁,你呢?”纪宣宁顺势问道。
孩子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米豆。”
“米豆?这名字倒挺接地气。”纪宣宁点点头,又想起方才的疑问,“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晃悠?”
“爹娘……去年饿死了……”米豆咬着糕点,眼泪突然滚落下来,混着糕点碎屑一起咽进喉咙,“我跟着流民想来京城,找不到活干,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纪宣宁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现在要去汴宁避祸,身边带着个孩子确实累赘,但让她把这孩子扔在这儿,指不定明天就成了路边的饿殍。
她摸了摸下巴,眼珠转了转。这孩子看着瘦小,但刚才被打时攥着饼不撒手的劲儿,倒挺坚韧。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
“我要去城外的汴宁,路上管吃管住。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着我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可不能偷懒,得自己动手干活,懂吗?”
米豆愣住了,嘴里的糕点忘了嚼,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是害怕,是激动。他狠狠点头,含着糕点含糊地喊:
“谢……谢谢姐姐!”
冬菱把米豆扶上马车,纪宣宁正要抬步上车,却突然感觉一道冷冽的目光如针般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又飞快隐去。
她猛地回头,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可那股被盯上的寒意,却像湿冷的藤蔓,缠上心口密密麻麻地发紧。
“快走。”纪宣宁沉下声,“加快速度,直接去前头的集镇,别耽搁。”
接下来三日,马车昼夜兼程。官道虽平顺,护卫们的神情却愈发警惕。总有几个乔装成货郎的人远远尾随,皆被他们不动声色地驱走。
纪宣宁坐在车内,指尖反复摩挲着林伯的手书。纸上“封地诸事托与犬子林旺,姑娘可安心托付”的字迹,让她对前路稍稍定了心。
“姐姐!前面就是集镇啦!”车帘被猛地掀开,米豆扒着车窗探头,圆溜溜的眼睛在四周转个不停。
纪宣宁抬眼望去,青灰色的屋顶在晨雾中连绵成片。集镇入口处,一队人牵着马静静等候,为首者肤色黝黑、身形挺拔,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间透着与林伯相似的沉稳——正是林旺。
可就在林旺上前见礼时,纪宣宁却骤然察觉不对。他礼数虽周全,目光却频频掠过她身后的护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更反常的是,他腰间那枚刻着林家纹章的玉佩,比林伯曾给她看过的旧佩新得过分。
“姑娘一路辛苦,属下林旺,奉家父之命在此等候。”林旺躬身行礼,声音刻意维持着平稳。
纪宣宁尚未开口,身旁的米豆突然往她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昨日在巷口见过他!”
纪宣宁心头一凛。林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强装自然:“小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姑娘,封地已备好住处,随属下走吧?”
他抬手示意的瞬间,身后的人竟悄悄围了上来,形成半包围之势。护卫们立刻挡在马车前,纪宣宁目光锐利地直视林旺:
“林伯的旧佩是家传老玉,触手温润;你这枚虽纹章一致,却带着新玉的生涩。”
她顿了顿,声音冷冽下来,“说吧,你是谁?真正的林旺在哪里?”
林旺脸色骤变,猛地抬手喝令:“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米豆突然从脚边捡起块石头,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人。那人猝不及防被砸中膝盖,疼得闷哼出声。
就在这混乱之际,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人马,为首者高声喝道:“林旺在此!谁敢冒充我!”
真林旺到了!纪宣宁刚松了口气,却见那冒充者突然甩出一不知名的玩意儿,落地后竟有烟雾漫开!那人趁着烟雾弥漫,竟直扑米豆!
纪宣宁反应极快,立刻挥出袖中藏着的木尺。这木尺是她读博时导师所赠,内藏铁骨,力道惊人,精准打在冒充者手腕上。冒充者吃痛松手,见偷袭无望,迅速带着人撤离。
烟雾渐渐散去,真林旺快步上前,躬身请罪:“属下来迟,让姑娘受惊了。属下实在不知竟有人冒充,多亏姑娘慧眼识破。”
他的目光落在米豆身上,面露疑惑:“这孩子……”
纪宣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侧的米豆,见他仰脸看着自己笑,心中微微一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