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未说出口的占有
星澜美院的秋意总带着点猝不及防的凉。凌晨五点的排练厅还浸在墨色里,只有夏星眠提前打开的廊灯亮着,暖黄的光晕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像块融化的黄油。
她扶着把杆做基础拉伸,脚踝的淤青已经褪成淡淡的青黄色,只是做足尖点地的动作时,还会传来细微的牵扯感。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知意——只有她会踩着这个时间点来,带着一身晨露的寒气,手里永远拎着个装着热豆浆的保温杯。
“今天练傣族舞?”沈知意把保温杯放在镜子前的矮柜上,目光落在夏星眠翻飞的手背上。她穿着简单的白色练功服,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指尖捏着“孔雀指”的手势,指节泛着用力后的微红。
“嗯,下周要交民间舞视频作业。”夏星眠转过身,额角已经沁出薄汗,呼吸带着点不稳的轻喘,“昨天看了你给我标的动作要点,试着改了几个转身的角度,好像真的不疼了。”
沈知意走过来,指尖悬在她脚踝上方两厘米处,没敢碰到皮肤,只是虚虚地比了个弧度:“侧点转的时候,重心还是太偏内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在镜子上画了个简易的受力示意图,“把重心往脚跟移半寸,像这样——”
她站到地板中央,做了个标准的傣族舞侧点转。沈知意平时总是穿宽松的休闲装,此刻被练功服勾勒出的腰腹线条竟意外地柔韧,转身时裙摆划出的弧度利落又舒展,完全不像个常年和冰冷石膏打交道的人。
夏星眠看得发愣。她知道沈知意出身艺术世家,却没想过对方连舞蹈动作都能做得这样标准。“学姐,你以前是不是学过舞蹈啊?”
“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过芭蕾。”沈知意收回动作,语气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后来她走了,就没再练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夏星眠这才想起那些关于沈知意母亲的零星传闻——一位极有天赋的舞蹈演员,在沈知意十岁那年因病去世。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把杆上的防滑垫。
“没关系。”沈知意拿起粉笔,在刚才的示意图旁补了个箭头,“再试一次,注意我画的重心线。”
夏星眠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定。音乐响起时,她刻意把注意力放在脚踝的发力点上,转体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一股轻微的阻力——沈知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伸出手虚虚地护着她的腰侧,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像隔着一层雾的暖。
“对,就是这样。”沈知意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肩膀放松,别僵着。”
旋转的眩晕感里,夏星眠忽然想起沈知意速写本里的画。那些跳跃的、旋转的、舒展的线条,原来都藏着这样切实的温度。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完最后一圈时没收住力,往身后倒去,正好撞进沈知意怀里。
柔软的触感和清冽的松节油气息同时涌来,夏星眠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知意胸腔的起伏,还有对方下意识收紧的手臂——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站稳了。”沈知意很快松开手,退开半步,耳尖却悄悄泛起了红。晨光从排练厅的高窗斜照进来,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丝慌乱。
夏星眠摸着发烫的耳朵,低头说了声“谢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沈知意放在身侧的手——指尖还保持着半蜷的姿势,像是舍不得松开似的。
这样的清晨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每天五点到七点,排练厅只属于她们两个人。沈知意会带着热豆浆和改好的动作示意图,夏星眠则会提前煮好温热的红糖姜茶——她发现沈知意一到秋冬就容易手脚冰凉。
她们很少聊无关的话题,大部分时间都在纠正动作、讨论发力点,可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甜。比如夏星眠练到出汗时,沈知意会递过来一张印着小雏菊的纸巾(她记得这是夏星眠喜欢的花);比如沈知意在速写本上画下新的动作分解图时,夏星眠会偷偷在旁边画个歪歪扭扭的小猫(她知道沈知意常去喂橘子)。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夏星眠刚结束专业课,就被同系的学长周明宇堵在了排练厅门口。对方手里捧着一束包装精致的向日葵,笑得一脸灿烂:“星眠,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去看新上映的舞剧。”
周明宇是舞蹈系的学生会主席,长相俊朗,专业能力出众,是不少女生暗恋的对象。夏星眠看着那束和自己名字里“星”字呼应的向日葵,有些无措地摆手:“对不起学长,我晚上还要练舞……”
“就两个小时,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周明宇往前递了递花,“听说你在准备民间舞作业?这部舞剧里有段傣族舞特别经典,对你肯定有帮助。”
夏星眠正想再找个借口拒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回头一看,发现沈知意站在走廊尽头,背着画板包,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冷,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地落在那束向日葵上。
“沈学姐。”周明宇显然也认识她,笑着打了个招呼,“来给星眠指导动作啊?真是辛苦你了。”
沈知意没理他,目光掠过夏星眠微蹙的眉头,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在夏星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伸手夺过周明宇手里的向日葵,转身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你干什么?!”周明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沈知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花粉过敏。”沈知意的声音冷得像深秋的风,视线却没看周明宇,只盯着夏星眠,“闻多了会起疹子。”
夏星眠愣住了。她根本没有花粉过敏,沈知意明明知道的——上次宿舍楼下的花坛种满了向日葵,她还摘了一朵别在发间给沈知意看过。
周明宇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向夏星眠,眼里带着询问。夏星眠的脸烧得厉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沈知意紧绷的侧脸,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软。
“学长,抱歉啊,我确实不太舒服,可能去不了了。”她最终还是选择帮沈知意圆谎,声音细若蚊吟。
周明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深深地看了沈知意一眼,转身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垃圾桶里的向日葵还倔强地昂着头。
“学姐,你……”夏星眠刚开口,就被沈知意打断。
“进去练舞。”她的声音依旧很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浪费时间。”
沈知意率先走进排练厅,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夏星眠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垃圾桶里的向日葵,忽然觉得刚才沈知意扔花的动作里,藏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占有欲。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烫得更厉害了。
那天下午的练习气氛格外压抑。沈知意很少说话,只是用粉笔在镜子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纠正夏星眠的动作,指尖碰到她皮肤时也会像触电般缩回。夏星眠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都被对方冷淡的眼神挡了回去。
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光铺满排练厅,沈知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夏星眠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腕。
“学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周学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知意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回头:“不关我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说我花粉过敏?”夏星眠追问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你明明知道我没有……”
沈知意猛地转过身,眼底翻涌着夏星眠从未见过的情绪,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那你想让我怎么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看着他把花递给你,看着你跟他去看舞剧?”
夏星眠被她问住了。她看着沈知意泛红的眼角,看着对方紧抿的唇,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座冰山,也会有融化得失去理智的时刻。
“我不会跟他去的。”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笃定,“我对他没感觉。”
沈知意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她盯着夏星眠的眼睛,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夕阳的光落在两人之间,把空气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
“我只是……”沈知意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像叹息,“不想你分心。”
这是个拙劣的借口,连她自己都不信。可夏星眠却点了点头,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沈知意没再说什么,拿起画板包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明天早上……我还来。”
“嗯。”夏星眠用力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靠在把杆上,摸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笑了起来。
原来被人这样笨拙地“占有”着,是这么让人欢喜的事情。
几天后的学院例会上,夏星眠终于明白沈知意那声“不想你分心”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
会议是为了下个月的“星澜艺术展”做动员,各系主任都在台上强调参展作品的重要性。轮到雕塑系主任发言时,他特意提到了沈知意:“沈知意同学的新作《光隙》已经入围了青年艺术家单元,大家要多向她学习,尤其是要继承沈砚之大师的艺术风骨……”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气度雍容的中年男人走上台。他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沈知意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
“我补充两句。”男人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沈砚之。刚才主任说的‘继承’,我很认同。艺术可以创新,但不能丢掉根本。像某些作品,追求所谓的‘个性’,把雕塑做得男不男女不女,毫无力量感,那不是艺术,是胡闹。”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沈知意。她坐在最后一排,脸色苍白得像纸,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夏星眠知道沈砚之在说什么——《光隙》那尊雕塑,正是沈知意第一次尝试柔化线条的作品,也是那尊眉眼像极了她的雕塑。
“沈先生,我不认同您的话。”
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夏星眠猛地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她。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却还是挺直了脊背,迎着沈砚之惊讶的目光继续说:“《光隙》不是胡闹,它有灵魂。我见过那尊雕塑,它的线条里藏着温柔和力量,比任何复刻您风格的作品都更像沈知意自己。”
全场哗然。没人敢相信一个舞蹈系的大二学生,居然敢当众反驳这位德高望重的雕塑大师。
沈砚之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夏星眠:“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是夏星眠,舞蹈系的学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没有退缩,“我不懂雕塑,但我看得懂真诚。沈学姐的作品里有她的真诚,这就够了。”
“星眠,别说了。”沈知意突然站起来,伸手想把她拉坐下,眼底满是慌乱和……一丝隐秘的感动。
夏星眠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转头看着沈知意,眼里闪着坚定的光:“学姐,你不用怕。你的作品很好,真的。”
沈知意看着她被灯光照亮的侧脸,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维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和暖意一起涌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会议最终不欢而散。沈砚之拂袖而去前,深深地看了夏星眠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走出会议室时,天色已经暗了。秋风卷着落叶,吹得人发冷。
“你刚才太冲动了。”沈知意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夏星眠肩上,带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
“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夏星眠裹紧外套,抬头看着她,“你不用总被你父亲的影子压着,你有你自己的光芒。”
沈知意沉默了很久,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知道。”夏星眠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但我不想看你被人欺负。”
“欺负”这个词,用在沈知意身上显得有些可笑——她是沈砚之的女儿,是星澜美院的天才,从来只有别人仰望她的份。可此刻从夏星眠嘴里说出来,却让沈知意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熨帖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她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路过梧桐树下那片经常喂猫的地方时,橘子突然从树后窜出来,蹭了蹭夏星眠的裤腿。
沈知意弯腰抱起橘子,指尖轻轻挠着它的下巴。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在她怀里缩成一团。昏黄的路灯下,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猫,侧脸柔和得不像话。
“夏星眠。”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谢谢你。”
夏星眠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彻底软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橘子毛茸茸的尾巴,指尖却不经意地碰到了沈知意的手背。
两人的指尖同时一颤,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沈知意抬起头,撞进夏星眠含笑的眼眸里。路灯的光落在她们交叠的指尖上,把那一瞬间的悸动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传来其他学生的说笑声,近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夏星眠看着沈知意眼里的自己,突然明白——有些感情,就算不说出口,也已经在心底疯长成林。就像沈知意扔花时的冲动,像她此刻眼里藏不住的温柔,像自己挺身而出时的坚定。
这或许就是心动的开始。笨拙,却真诚。带着点不自知的占有,和不顾一切的维护。
橘子在沈知意怀里打了个哈欠,把这两个对视的人,和他们之间悄然滋生的秘密,都藏进了温柔的夜色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