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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哥哥
谢循礼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但是在周放车面前站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准备的还是少了。
老式电动三轮,半干的机油和尘屑布满整个车斗,一整个工业废土风,完全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完全没有。更遑论他谢循礼活了这么多年,虽不至于病态娇贵,但好歹也是养尊处优惯了....
周放带好头盔,坐在驾驶位回头望向无从下脚的谢循礼:“谢老板,请上车?”
谢老板不是很想上车,他将整个车子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周放的屁股下——那个勉强能坐两个人的坐垫。
直到车子开上路,他都难以接受自己当下的处境,一旁的周放也有点难受:“谢老板,你不觉得有点挤吗?”
“我更怕有交警。”
“.......”
幸运的是,他们一路通畅,没有遇到交警。但两人相貌出众,一个衣冠楚楚,一个不修边幅,坐在吱呀叫的三轮车上,被不少路人拍了视频——不出意外的话,又要火了。
谢循礼的人生迄今为止,这么新奇的体验还是第一次。他陷入深思,自己是为什么放着真皮座椅不坐,来跟人挤三轮。
........
这坐垫甚至还有点跑棉。
周放离得很近,颠簸中,手肘总是无意的蹭过谢循礼腰侧,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麻痒。谢循礼盯了他半晌,想起偷拍的那张照片,喉间发紧,视线落在他被风掀起的衣角上,半晌才移开。
*
邙山离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也不知道周放是怎么把车开过来的。他们开到一半车子就坏了,还坏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我手机没电了。”祸不单行,周放刚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发现它直接罢工了。
“我的也没有了。”谢循礼面色平静,暗自将手机关机。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两人把车子推到路旁杵了会儿,别说车影人影,连只晚归的鸟都没撞见。
周放放弃挣扎,摊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抬头,感受着此刻的宁静。
“在想什么?”谢循礼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想怎么赚钱。”
“你很缺钱?”
“缺啊。”
周放把搭在车斗边的裤脚往下拽了拽,露出脚踝处磨得发亮的鞋帮,鞋跟补过的胶痕泛着白。
他将头偏向谢循礼那一侧,又重复了一遍:“很缺。”
风卷着草叶掠过,撞得车斗铁皮嗡嗡响。
周放盯着谢循礼的鞋看了两秒——那双皮鞋擦得锃亮,连鞋缝里都没沾灰。
也许是气氛到了,也许是他和谢循礼阶级差异太大,以后注定是陌生人。周放鲜少的,倾诉欲望很强烈,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刨析给谢循礼看。
“我是孤儿,老头在邙山脚下捡到我的,那会儿还是冬天。”他扯了扯被吹乱的衣领,露出锁骨处那道浅疤,“他捡到我的时候我俩还打了一架,我以为他是人贩子。”
忆起往事,周放嗤笑出声:“我咬掉他半块指甲,他反手把我掼在地上,却解开棉袄把我裹进去,那棉袄里全是跳蚤,咬得我半夜直哭,他就拿烟袋锅敲我脑袋,说‘再哭把你喂狼’。”
他目光虚散,停顿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讲下一句。
“你见过缠在枯树上的菟丝子吗?”没等谢循礼接话,他自顾自往下说,“黄不拉几的,没叶子,就知道往死里缠——树一枯,它也跟着干成一把灰。”
周放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衬衣:“有人说它是寄生虫,可它不缠那棵枯树,早在第一场霜里冻死了。”到最后,连骂它的人都忘了,它是怎么拼着命,想在枯树上多活几天的。
“正常人家的小孩是什么样?”他语气平平,仿若只是随口一问。
周放没有概念,也不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偶尔,会有点奢想,是不是真的像课本里说的,母氏劬劳,是不是真的像报纸里看的,父亲肩担道义、脊似山坚。
徐徐清风在周放的发丝间轻抚而过,他身上散发着缕缕哀绪,不似以往,整个人都蔫巴了,像条小苦瓜。
谢循礼凝视着他,冷不丁的开口:“我的车,你说有人为破坏的迹象。”
“啊?哦...你有得罪什么人吗?”周放的情绪被打断,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谢循礼身上。
“有人给你制动液投了点东西”周放低吟沉思了会儿,用手比划着:“就是那个.....像尿不湿芯子一样的东西。”
“现在它只是抛锚,要是开上盘山公路,你现在就是一团镶金边的骨灰。”
“得罪的有点多”谢循礼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差点变成骨灰的人不是他。
“.......”
“这么招人恨啊谢老板。”周放手在发间胡乱抓了两把,再抬眼时,那点蔫巴劲儿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似笑非笑的睨他,还带着些许调侃。
他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手肘拱了拱谢循礼:“诶,你呢?”
“什么?”
“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哇....我都跟你说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
周放一听就不乐意了,神色几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纭。
还是这样好看,谢循礼心想道,唇角极轻的向上扯了扯,任周放怎么软磨硬泡都不松口。
周放吵闹一阵无果,困意卷席而上,伴着零星虫鸣,枕着微风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在车里了,拿谢循礼的肩膀当枕头靠着。
脖子有点僵,他这么靠着都酸,被他靠了一路的谢循礼肯定更甚,周放有些不好意思:“谢了啊哥们儿。”
“哥们儿?第二次了。”这是周放第二次这么称呼他。“我不缺好哥们儿,但是缺个好弟弟。”
“叫声哥哥来听听?”他意兴盎然的看着周放,挑了挑眉,言语间透着打趣的意味。
前座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透明的萧肖不小心噎了一下,将两人此时带着些许旖旎的氛围打破。谢循礼有些不愉,撇了他一眼。
萧肖:“......”
我也不想的,实在是没忍住。
谢循礼平日里不苟言笑,周身总裹着层拒人千里的冷意,萧肖跟了他三年,从没见过他对谁耐心超过十分钟,更别说纵容谁靠在肩头睡觉 。
回想起方才周放仍在睡梦中时,不经意瞥到的,后视镜里那抹几不可察的柔和,简直像寒冬里突然冒出的嫩芽,诡异又刺眼。
“哥哥?我怎么不知道老头给我又捡了个哥哥。”周放丝毫没察觉车内的暗潮涌动,神色自若的摊在后座上,余光看到开车的人是萧肖,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萧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谢循礼不动声色的握拳咳了两下,萧肖没有接收到他的讯号,但出于谨慎,他还是避免了直接回答:“谢总的手机有定位,跟着定位找到的。”
“关机了也能定位吗?好高级...”话刚脱口,一个猜测突然在周放脑海里炸开,如果说有定位的话,那天晚上他其实是故意在邙山留宿的。
霎时间寒意从头渗到了脚,周放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了滚。
似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谢循礼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
“你住都住了,退不了款!”周放抢先一步打断了他,满脸坚决。
谢循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我没说要退款...”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了点:“不过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修车费能打个折吗?”
听到不用退款,周放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下来,他指了指谢循礼手上的腕表:“你这个表,能买好多个修车行了,还要打折?行行好吧谢老板。”
刻意拖长的尾调,听得谢循礼一阵酥痒,周放刻意讨好的模样被他收进眼底,只是还没等他多做什么反应,修车行就到了。
车刚停稳,周放就窜了出去,“老头我回来了!”清冽的嗓音在车行回荡,但被唤作老头的周道却迟迟没有回应。
周放深吸了一口气:“老头老头老头老头....”
“老头老头,你叫魂呢,没大没小的。”周道终于现身,抬起手中的拐杖,作势要往周放身上敲去。
谢循礼和萧肖走进来看到的便是周道跟逮猴儿似的追着周放跑,偏偏周放还乐在其中:“您那腿脚追不上我的,别白费力气了,等会磕了碰了还得讹我医药费。”
周放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车行里上蹿下跳,忘记了还有两个人站在这里,一时不察撞了上去,谢循礼被他扑了个踉跄。
周道逮着机会就凑了上来,眼见那实心的木棍高高举起,谢循礼把周放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打断了周道的动作:“您好,又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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