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玄蛟卫
灵香观香火鼎盛,尤以姻缘灵验闻名四方。
不仅南境信众趋之若鹜,更有东、西、北三境之人,不惜跋山涉水、远渡万里而来,只为在神前求得一桩良缘。
灵香观占地有好几个山头,广植桃树。
时值春日,千万株桃树竞相绽放,桃花煊赫如云,灿漫似海,灼灼光华直映天际。
灵香观后,“一线牵”处最为喧闹。
几块青石板,一顶茅草棚,搭起个简陋台子,上头悬着块摇摇欲坠的木牌,刻着“一线牵”三字。
这原是热心人自发设的角落,专为来求缘的男女提供个相看的机缘。
主理人唯有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名叫阿玙,行事灵活,透着股机灵劲儿。
观中众人,有与他颇为投契的,也有对他那套做派嗤之以鼻的。
阿玙常说:“姻缘天定,也需人为。”
不知何年何月哪一日,他忽地一声吆喝,树起这“一线牵”的招牌,就此在观中的院子里扎下了根。住持觉着这是善举,虽搅得后门角落喧嚣扰攘,惹得部分弟子怨声载道,却也由着他去了。
不料这阿玙真有些本事。经他牵线撮合,终成眷属的男女不在少数。更奇的是,这些成婚之人,男子多能事业腾达,女子越发容光焕发,所生子女也聪慧康健。
由此,“一线牵”名声鹊起,慕名而来者在茅草棚旁排出五六列长队,只盼得阿玙引荐个如意郎君或贤淑佳妇。
好不容易把这尊“孽障”劝走,门帘一掀,又进来个蔫头耷脑的青年。那脑袋都快埋进衣领里了,脸上左右各一个巴掌印,红彤彤、亮堂堂,跟盖了俩公章似的。
温玙耐着性子盘问了半天,才从这青年蚊子哼哼似的嘟囔里拼凑出个大概。她两根手指用力掐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都透着股子疲惫:“你...你请人家姑娘相亲,点了一桌子...煎饼卷大葱?”
青年还挺委屈:“俺...俺看她吃得挺香啊!卷了一张又一张!”
温玙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不挺好?那你脸上这...‘风光’是打哪儿来的?”
青年声音瞬间低得跟蚊子叫似的,眼神飘忽:“俺...俺就问她,‘俺脾气不太好,能忍不?’”
他指着自己那对称的“红章”,泫然欲泣:“结果...她二话没说,‘啪!啪!’就是两下!‘问俺:俺下手重,抗不抗揍?’”
他哇的一声大哭道:“俺不抗揍啊!”
阿玙:“......”
她默默放下掐眉心的手,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
阿玙算是切实体会到了这混口饭的不容易。
忙忙碌碌一早上,日上三竿,已近午时,一线牵棚外竟仍有三四列长队,几十号人苦苦等候。
排在前头的苗娘子与李娘子站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便用随身带的竹篮占住位置,结伴去寻些吃食,想着回来时正好轮到。
谁知回来一看,眼前景象气得两人七窍生烟!
李娘子的竹篮被掀翻在地,胭脂水粉、手帕香囊等物什散落一片狼藉。原本她俩占好的位置,此刻正被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霸占着。
那汉子双臂抱胸,气势汹汹地杵在那里,只等棚内人出来,他便要抢先进去。
李娘子素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她家境贫寒,双亲久病缠绵榻上,家中早已一贫如洗。然她生性刚强,从不自怨自艾。
家中几亩薄田的农活,她一人咬牙扛起,犁田挑担,样样不输男子。
到了婚嫁年纪,无钱请媒人周全礼数,她也顾不得世俗眼光里“未出阁姑娘须矜持”的规矩,径自来寻个踏实肯干的郎君,也好帮扶家中,让爹娘少些忧心。
此刻见自己辛苦占位被蛮横侵占,篮子被掀,那散落在地的胭脂水粉,还是她省吃俭用许久才买下,预备相看时稍添颜色,积压的辛酸与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你这混账泼才!”李娘子指着地上狼藉和那壮汉,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有力,“眼瞎心也盲了吗?这篮子明明白白占着位置!我二人天未亮便来此排队,站得腿脚发麻,不过去填个饥肠,你倒好,仗着膀大腰圆就来强抢?掀我东西??!”
那壮汉本就是个粗鄙蛮横之徒,被一个看起来清瘦的小娘子当众指着鼻子骂,顿时觉得颜面扫地。
他脖子一梗,满脸横肉抖动,张口便是污言秽语:“我呸!你个穷酸破落户养出来的贱蹄子!没爹娘管教的东西!放个破篮子就想占茅坑?老子排了大半天,腿都站折了,轮到了就是老子的!信不信老子连你爹娘那两副病棺材板都给你掀了?!就你这等晦气缠身、克爹克娘的扫把星,也敢来求姻缘?哪个男人沾上你都得倒八辈子血霉,死全家!”
恶毒的诅咒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市井秽语,如污水般泼向李娘子,字字诛心,句句戳着她最痛的伤处。
周围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窃窃私语,更有人被这恶毒的言语惊得倒吸凉气。
苗娘子气得脸色发白,想帮腔却被那壮汉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时语塞。
李娘子双目赤红,浑身发抖,但她却不是害怕。
她猛地挺直了那因常年劳作而略显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梁,声音尖利如刀,毫不畏惧地迎向那污言秽语: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顶天立地,靠自己双手奉养爹娘,清清白白!不像你这腌臜下流的畜生,那么多男人的位置你怎不去抢占,只会欺软怕硬,抢妇孺位置!看你那满脸横肉一身戾气,活该一辈子讨不到婆娘!你来啊!有本事你动老娘一指头试试!”
她骂得又快又狠,句句直击对方痛处,完全豁了出去,那泼辣悍勇的气势,竟一时将那壮汉骂懵了。
壮汉气得七窍生烟,额头青筋根根暴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极致的羞怒彻底冲垮了理智,他彻底狂怒,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再也顾不得什么众目睽睽!蒲扇般的大手运足了力气,带着一股恶风,朝着李娘子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狠狠地、死命地扇了过去!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莫说牙齿,只怕半边脸都要被打烂!
惊呼声炸响!苗娘子尖叫着想去拉李娘子!周围人群惊恐后退!李娘子瞳孔猛缩,想躲已然不及,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响起,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却异常稳定的手,快如闪电般从旁探出,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壮汉那粗壮的手腕!
那力道看似不大,却如铁钳般牢牢锁住,硬生生将那呼啸而至的巴掌定在了离李娘子脸颊不足三寸的半空中!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一线牵”的茅草棚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人。正是那主理人阿玙!他身量不高,站得笔直,脸上惯常挂着的机灵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寒意的锐利目光,直直射向那暴怒的壮汉。
手腕被阿玙死死扣住,剧痛让壮汉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面对这位灵香寺前人人称道的“月老”,他脸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不得不收敛了几分。然而,他脚下却像生了根,死死霸占着李娘子的位置,寸步不让,反倒对着阿玙恶人先告状起来:
“主事来得正好!你给评评这个理!”壮汉强忍着痛,声音却拔高了,“这神殿的地界,难道刻了她李娘子的名字不成?她自个儿走了,这空出来的位置,我凭甚不能占?要怪就怪你这办事忒磨蹭!”他话锋一转,竟将矛头指向阿玙,“若不是你在里面磨磨蹭蹭,让这许多人干等着,哪会生出今天这档子破事!老子今天正好给你提个醒,你这效率,也忒不像话了!”
围观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纷纷咋舌。
谁人不知“一线牵”是行善积德、分文不取?对于慕名前来的适龄男女只收取一个装满桃花的布袋香囊。
到了这莽汉嘴里,竟颠倒黑白,仿佛他占了位置是理所应当,而阿玙的善举和等待的众人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说着,壮汉便想用力将那只被钳制的手从阿玙看似文弱的手中抽回。
他暗中运劲,手臂肌肉贲张,额角青筋都鼓了起来。可令他心头骇然的是——任凭他如何挣扎发力,手腕竟纹丝不动,连半分也抽离不得!反而那钳制之力越发沉重,骨头都仿佛在呻吟。
壮汉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吼道:“怎么?主事也要为这泼妇强出头?你可知我兄长是何人?他乃是‘玄蛟卫’的大人物!”
玄蛟卫! 这名字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气氛瞬间凝重。
“玄蛟卫”乃三山惊鸿仙君沉锋座下为他巡守四境,监督所有修行之人行事的精锐力量。
他们常年巡弋于星罗棋布的湖泊与纵横交错的江河之上,踏浪如履平地,驭水若掌臂膀,剽悍之名远播四方仙门。对寻常百姓而言,那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众人看向壮汉的目光瞬间复杂起来,忌惮与担忧明显加深。
“哦……玄蛟卫?”阿玙眉梢微挑,状似恍然大悟般轻轻点了点头。然而,他扣住对方手腕的五指,力道未减,钻心的剧痛让壮汉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扭曲的“八”字,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知道怕了?那还不快给老子松开!”壮汉忍着剧痛,以为阿玙终于被名头镇住,气焰又硬撑起来几分道,“算你有点见识!快把老子恭恭敬敬请进去!从你那些报名的女娘里,挑几个最美、最温柔、最会伺候人的出来与老子相看!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阿玙俯首帖耳、任他挑选的场面。
阿玙闻言,嘴角那抹淡淡的、近乎无害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许。更让壮汉心中一松的是,他感觉手腕上那可怕的钳制之力……竟然真的松开了!
“哼!算你识相!”壮汉脸上露出一个得意洋洋、仿佛打了胜仗的神情,正要活动一下终于获得自由、却依旧剧痛的手腕,再整理衣襟,大摇大摆地踏入草棚——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清脆刺耳的骨裂声,毫无预兆地爆响!
“嗷——!!!”
紧接着是壮汉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那只刚刚感觉松快的手腕,竟在阿玙看似随意的一扭之下,被生生掰断!扭曲成一个诡异骇人的角度!
阿玙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仿佛碾碎了一只蝼蚁。他俯视着因剧痛而蜷缩跪地、涕泪横流的壮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惨嚎,带着一种残忍的、纯粹的疑惑,响彻在死寂的场中:
“玄蛟卫?那是什么东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