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叙

　　周日晚上临睡前，夏知遥在房间里摆了只新拆封的猫咪玩偶，粉白相间的绒毛蹭着床头柜，和墙上贴着的星星贴纸相映成趣。

　　她摸了摸玩偶的耳朵，想着明天军训要早起，便抱着枕头蜷进被子里，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知知，醒醒啦，再不起要迟到了。”

　　妈妈的声音像裹着蜂蜜的阳光，轻轻落在耳边。

　　夏知遥揉着眼睛坐起来，法式刘海睡得有些凌乱，眼神还蒙着层水汽，懵懵懂懂地看向窗外——天已经亮透了，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毯上织出淡淡的金网。

　　“快点哦，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草莓松饼。”妈妈笑着帮她理了理刘海，转身下楼去了。

　　夏知遥慢吞吞地换好衣服，踩着拖鞋往餐厅走。

　　餐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冒着热气的牛奶，叠得整整齐齐的三明治，盘子里堆着小山似的草莓松饼，旁边还放着罐她喜欢的蜂蜜。

　　爸爸正坐在桌边看报纸，见她过来，抬头笑了笑：“睡醒啦？快吃，不然松饼要凉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叉子戳了块松饼，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困”，脸颊因为没睡醒泛着淡淡的粉。

　　妈妈坐在对面，帮她把牛奶推过来：“军训要穿的衣服都给你熨好了，放在沙发上，记得穿好再走。”

　　“军训费体力，多吃点。”妈妈坐在她旁边，帮她把松饼推近了些，“帽子戴好，别晒黑了，妈妈给你装了防晒霜在包里。

　　“嗯。”夏知遥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松饼，草莓的甜混着奶油的香，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吃完早餐，她换上蓝绿色的军训服，对着镜子把长发拢成低丸子头，碎发被军帽压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

　　帆布包上的猫咪挂件轻轻晃着，她背上包跟爸妈说了声“再见”，便往学校走去。

　　校门口已经热闹起来，穿着同款军训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里走，谈笑声混着蝉鸣，透着股新鲜的雀跃。

　　夏知遥踮脚往人群里望了望，没看到姜霓的麻花辫，便自己沿着香樟道往教学楼走。

　　“夏知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看见程屿背着包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好巧啊，你也刚到？”

　　“嗯，”夏知遥弯了弯眼睛，“姜霓还没到，可能睡过头了。”

　　“估计是，她昨天还跟我念叨要早点来占前排呢。”

　　程屿笑着挠挠头，视线无意间往前瞟了瞟，忽然撞进夏知遥的目光里——她正望着不远处的公告栏，那里站着个高个男生，同样穿着军训服，身姿挺拔得像棵树。

　　是周叙。

　　他低着头跟旁边的老师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军帽下的睫毛垂着，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

　　夏知遥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心里只想着：等会儿见到姜霓，一定要告诉她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帅哥了，看她会不会后悔没早点出门。

　　“看什么呢？”程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走啦，去教室吧，老班说今天要先集合。”

　　“嗯。”夏知遥应了声，跟着程屿往三楼走。

　　风掀起她的衣角，军帽上的帽檐轻轻晃着。

　　她完全没注意到，公告栏前的周叙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悄然落了过来，像被风吹动的影子，快得抓不住。

　　高一（4）班的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蓝绿色的军训服晃得人眼花。

　　夏知遥坐在靠窗的位置，刚把帆布包放进桌洞，就见姜霓背着包冲了进来，麻花辫歪在一边，军帽也戴反了。

　　“我的天，路上堵车堵死了！”姜霓把包往桌上一扔，喘着气坐下，“没迟到吧？”

　　夏知遥憋着笑，故意慢悠悠地说：“没迟到，就是——我刚才在校门口看到你男神了。”

　　姜霓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什么？！你看到他了？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叫我？”

　　“就刚才啊，”夏知遥弯着眼睛，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军帽，“谁让你来得这么晚。”

　　“啊啊啊我亏大了！”姜霓懊恼地抓着头发。

　　旁边的程屿凑过来，笑得一脸促狭：“哟，某人不是说要第一个见到帅哥吗？怎么睡过头啦？”

　　“要你管！”姜霓瞪了他一眼，脸颊却有点红，偷偷拽着夏知遥的袖子，“他穿军训服好看吗？是不是比别人帅一百倍？”

　　夏知遥刚想回答没看清，教室后门传来王磊的声音：“都安静！收拾好东西，现在去校门口集合！”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

　　姜霓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东西往包里塞，夏知遥站在旁边等她，刚转过身，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撞了一下。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到桌角，军帽都歪了。

　　抬头一看，妍淼正站在她身后，嘴角撇着，像是故意的。

　　夏知遥平时性子软，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她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半步，不轻不重地撞了回去。

　　妍淼没站稳，“啧”了一声，刚想发作，就见夏知遥已经转过身，帮姜霓拉上了书包拉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装什么清高。”妍淼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的人听见。

　　她旁边的白栩靠着桌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眼神淡漠得像在看陌生人，仿佛这场小摩擦与她毫无关系。

　　“别理她。”姜霓拽了拽夏知遥的胳膊，小声说，“脑子有问题。”

　　夏知遥点点头，理了理歪掉的军帽，跟着大部队往门口走。

　　阳光透过走廊窗户照在她脸上，那双桃花眼里没什么波澜——对她来说，这种小插曲就像路上遇到的小石子，踢开就好，犯不着放在心上。

　　校门口停着七八辆军绿色的大巴车，车身上印着“云栖附中军训专用”的字样，引擎低低地轰鸣着。

　　王磊站在第三辆车旁，手里拿着名单，嗓门比平时洪亮了几分：“高一（4）班的都过来！按顺序上车，别挤！”

　　夏知遥跟着人群往前走，姜霓还在旁边碎碎念着没见到周叙的遗憾，程屿在后面帮她们扶了一把差点被挤掉的军帽。

　　“找个靠窗的位置！”姜霓拉着夏知遥往后排走，两人刚坐下，就见妍淼和白栩、贺语宁也上了车，坐在斜前方的位置，妍淼回头时还故意撞了下椅背。

　　夏知遥没理会，只是往窗外看——校门口的香樟树越来越远，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

　　“别担心，军训就一周。”姜霓看出她的走神，戳了戳她的胳膊，“听说军训基地有小卖部，就是不知道让不让带零食。”

　　夏知遥弯了弯眼睛，刚想说妈妈给她塞了两包芒果干，就见王磊上了车，清点完人数后说：“等其他班都上车了就出发，大家安分点，别打闹。”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窃窃私语和窗外的蝉鸣。

　　夏知遥靠着椅背，看着外面的街景慢慢变成郊外的田野，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军帽上，暖洋洋的，让她有点犯困。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最后一辆车也发动了。

　　车队像条绿色的长龙，缓缓驶离市区，往远处的军训基地开去。

　　“你说军训会不会很累啊？”姜霓扒着车窗，看着路边飞逝的白杨树，“我姐说她们那时候每天要站两小时军姿，晒得跟黑炭似的。”

　　夏知遥想了想，小声说：“应该……还好吧。”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但看着姜霓紧张的样子，又觉得该说点宽心的话。

　　程屿在前排回过头，笑着说：“放心，我表哥在基地当教官，到时候我跟他打个招呼，给咱们班放水！”

　　“真的假的？”姜霓眼睛一亮。

　　“骗你干嘛。”程屿拍着胸脯保证，话音刚落就被王磊瞪了一眼，立刻乖乖转了回去。

　　夏知遥看着他们斗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带着田野的青草味，军帽的带子被吹得轻轻打在脸颊上，有点痒。

　　她不知道，斜前方的座位上，白栩看似在玩手机，眼角的余光却偶尔扫过她这边，像藏着什么没说的话。

　　而车队最前面的那辆车上，周叙靠着最后一排的窗户，望着窗外连绵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军裤的褶皱。

　　刚才在校门口集合时，他其实看到夏知遥了——她站在阳光下，军帽下的侧脸白得像瓷，被同学撞了一下也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就跟着人群上了车。

　　像株没经历过风雨的栀子花，干净得有点不真实。

　　他低下头，把脸埋在阴影里，耳机里的音乐盖过了车厢的嘈杂，却盖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军训基地坐落在山脚下，里面的训练场一眼望不到头，绿色的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十多个穿着迷彩服的教官站在场地中央，个个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光是站在那里就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各班按顺序列队站好，高一（4）班的学生们规规矩矩地站成四排，蓝绿色的军训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王磊跟负责分配的教官说了几句，转身朝队伍喊道：“这位是你们的教官，李教官，接下来一周听他安排。”

　　队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李教官是所有教官里看起来最严肃的一个，板着脸，眉峰高耸，眼神扫过来时，连最调皮的男生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程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凑到旁边同学耳边小声嘟囔：“完了，不是我表哥……这教官看着就不好惹啊。”

　　李教官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洪亮得像敲钟：“我叫李明，接下来七天，你们的训练由我负责。记住三条——服从，服从，还是服从！”

　　他顿了顿，开始讲军训纪律：“不许迟到早退，不许顶撞教官，训练期间不准交头接耳……”

　　话音还没落，后排忽然传来“噗嗤”一声笑。

　　李教官的目光立刻射过去——程屿正和旁边的男生互相挤眉弄眼，男生偷偷拽了他的军帽，他反手去抢，两人闹得正欢。

　　“你们两个，出列！”李教官的声音陡然拔高。

　　程屿和那个男生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往前跨了一步。

　　“刚才在干什么？”李教官盯着他们，眉头拧成了疙瘩。

　　程屿梗着脖子，大声喊：“报告教官！我们在打闹！”

　　他声音又响又脆，表情还一本正经，班里的学生再也忍不住，“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周围其他班都安安静静的，这阵笑声格外刺耳，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全投了过来，连远处的教官都看了过来。

　　李教官的脸更黑了：“很好！看来精力很旺盛，去旁边跑三十圈，没我命令不准停！”

　　程屿吐了吐舌头，拉着那个男生乖乖往跑道走去，路过队伍时还冲夏知遥和姜霓做了个鬼脸。

　　夏知遥没忍住，嘴角偷偷弯了弯，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高一（1）班队伍里，周叙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他站在第一排，身姿比谁都挺拔，眼神却越过人群，轻轻扫过那个低着头、耳尖有点红的女生。

　　刚才她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藏了颗糖，和平时那副温顺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很快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正前方，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而姜霓的心思根本不在程屿身上，她踮着脚在各个队伍里扫视，嘴里还小声念叨：“周叙呢？怎么没看到他……”

　　直到李教官咳嗽一声，她才赶紧站好，心里却还在惦记着没找到的身影。

　　“笑什么笑！”李教官的目光扫过哄笑的队伍，声音冷得像冰，“全班罚站军姿半小时！”

　　队伍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绷紧了脊背，双手贴在裤缝，连呼吸都放轻了。

　　夏知遥站在第三排，阳光直直地晒在脸上，军帽的阴影遮不住鼻尖的汗，她却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只能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感受着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滑。

　　旁边其他班也开始站军姿，只是时间比他们短，不少人偷偷往这边瞟，眼神里带着点幸灾乐祸。

　　跑道上，程屿和那个男生已经跑完了十五圈，正弯着腰大口喘气，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

　　程屿刚直起身子想往前走两步，就被李教官喝住：“怎么走起来了？看来还有力气。”

　　他挑了挑眉：“再加五圈。”

　　“报告教官，我们……”程屿刚想辩解，李教官眼一瞪：“还敢顶嘴？再加十圈！”

　　程屿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苦着脸拽着同伴继续跑，跑过队伍时，连做鬼脸的力气都没了，只剩脚步发沉的“咚咚”声。

　　夏知遥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样子，心里有点替他难受，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

　　旁边的姜霓倒是突然来了精神，她站得笔直，在各个队伍里飞快扫视。

　　终于，她的目光定在斜前方的高一（1）班——周叙就站在第一排最边上，军帽下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连站军姿的样子都比别人挺拔，像棵迎着风的松树。

　　姜霓的脸颊悄悄泛起红，偷偷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又拽了拽有点歪的军帽，心里的小鹿“怦怦”乱撞。

　　每隔几秒，她就忍不住往那边瞟一眼，看他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连后背的汗浸湿了衣服都没在意。

　　夏知遥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对上周叙无意间转过来的视线。

　　那双眼睛还是冷冷的，像淬了冰，却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才移开。

　　夏知遥赶紧收回目光。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姜霓会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如此着迷。

　　半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李教官喊“稍息”，所有人的腿都麻得快站不住，纷纷趁势活动了下脚踝。

　　姜霓一边揉着腿，一边还在往（1）班的方向看，嘴里小声说：“知知你看，他站得好直啊，是不是特别帅？”

　　夏知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周叙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个挺拔的背影。

　　她点点头应付：“嗯，挺直的。”

　　姜霓却像得到了肯定，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完全没注意到，跑道上的程屿已经跑完了三十五圈，正被同学扶着往这边挪，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阳光越来越烈，晒得地面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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