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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
第七天下午,天空突然变成了诡异的土黄色。俞瑾萱正在记录光谱仪的读数,窗外的探照灯突然提前亮起,淡蓝色的光柱在浑浊的空气里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不好!" 隔壁桌的老张突然蹦起来,手里的算盘珠子撒了一地,"是黑风暴!"
广播里的警报声尖锐得刺耳:"全体人员立即进入掩体!重复,立即进入掩体!"
俞瑾萱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她抓起桌上的实验记录,那些用红蓝铅笔标注的曲线还带着油墨香,是三个月来每天只睡四小时的成果。窗外的风沙已经开始打玻璃,噼啪声像无数只手在拍窗。
"小俞快走!" 老张拽着她往外跑,"设备有战士们掩护,命要紧!"
刚跑出实验室,一股黄沙就迎面扑来。俞瑾萱下意识地把记录册按在胸口,眼睛被沙粒打得生疼。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程志远正指挥士兵们加固帐篷,军大衣被狂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
"程团长!" 她顶着风喊,手里的记录册突然被一股强风卷走。淡蓝色的纸张像蝴蝶一样飞起来,瞬间就要被黄沙吞没。
"别追!" 程志远的吼声被风声撕碎。俞瑾萱已经冲了出去,她看见最关键的那页数据卡在铁丝网的缝隙里,红色的批注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就在她抓住纸页的瞬间,脚下突然一空。身体失重下坠的刹那,她死死把记录册按在胸前。翻滚中,沙土灌进了口鼻,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她从沙堆里拽了出来。程志远的军帽被风吹掉了,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睛红得吓人。他什么也没说,拦腰抱起她就往西北方向跑,军靴踩在沙地上发出沉重的噗噗声。
"放我下来..." 俞瑾萱在他怀里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的军大衣上沾着沙粒,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地堡的铁门被撞开时,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程志远把她放在木板床上,转身用身体抵住摇晃的铁门。煤油灯亮起的瞬间,俞瑾萱看见他额角的伤口正在渗血,沙粒嵌在血痂里,像颗暗红色的痣。
"你疯了吗?" 他突然吼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风沙撞击铁门的闷响中,她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在发抖,"为了几张破纸,你想让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俞瑾萱低下头,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粗布工装裤已经被沙砾磨破,血珠正顺着小腿往下滴。程志远骂到一半突然停了,转身从铁柜里翻出个锈迹斑斑的急救箱,动作粗鲁地撕开纱布。
"疼就说。" 他单膝跪地时,军靴碰到她的鞋。俞瑾萱这才发现他的裤脚破了个洞,伤口正渗着血,想必是刚才撞门时弄的。
煤油灯的光晕在他睫毛上跳动。俞瑾萱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老张说的话:"程团长十三岁就没了爹娘,跟着爷爷在部队长大。" 她的手指轻轻颤抖,想去碰他额角的伤疤,却在半空中停住。
"六九年珍宝岛留下的。" 程志远突然开口,用酒精棉擦过她膝盖的动作轻了些,"当时觉得能活着回来就好,现在..."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现在觉得,活着要做些有用的事。"
地堡外的风声渐渐变成了呜咽。程志远从铁柜里翻出两包压缩饼干,又找到个军用水壶。他把饼干掰成小块递过来,手指上还沾着她的血珠:"省着点吃,估计要待到明天。"
俞瑾萱咬着饼干,突然打了个喷嚏。程志远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毛毯披在她肩上,那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烟草味。黑暗中,她听见他摸索着打开收音机,滋滋的电流声里,隐约能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报时声。
"您父亲... 是研究什么的?" 她裹紧毛毯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志远沉默了很久,久到俞瑾萱以为他不会回答。这时,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他眼底的温柔:"他搞雷达的,总说要让祖国的领空像铜墙铁壁。" 他从内袋里摸出个褪色的红皮本,翻开泛黄的纸页,"这是他的留学笔记,你看 ——"
借着灯光,俞瑾萱看见娟秀的字迹写着俄文公式,页边空白处有行小字:"给志远:科学没有捷径,但有热爱。"
"我母亲写的。" 程志远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她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教我认这些公式。"
地堡外的风沙还在呼啸,但俞瑾萱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张泛黄的合影,想起母亲总说 "你爸当年追我时,就靠给我讲相对论",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冷峻的军人,其实和自己父亲没什么不同。
"我教您吧。" 她脱口而出,说完又红了脸,"我的意思是... 如果您有空的话,我可以讲基础物理。就当... 报答您今天救我。"
程志远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他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这个姑娘讲起粒子轨迹时眼里的光。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每周三晚上,我值完班就来。"
天快亮时,俞瑾萱被冻醒了。身边的毛毯不知何时盖到了她身上,程志远靠在铁门旁坐着,军大衣裹着身体,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她轻轻把毛毯往他那边推了推,发现他手里还攥着那个红皮本,扉页的照片上,年轻的夫妇站在红场前,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清晨的第一缕光从地堡缝隙照进来时,程志远突然惊醒。他看到俞瑾萱正对着阳光看数据,侧脸的绒毛在光线下发亮,像株迎着风沙生长的骆驼刺。
"风暴过去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军大衣上的沙,"我让人检查过实验室,设备都没事。"
俞瑾萱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风沙还在远处盘旋,但地堡里的空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像初春解冻的河流,悄悄涌动着暖意。
回宿舍的路上,程志远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远处正在升起的太阳,声音很轻:"下次别冒险了。"
"嗯?"
"数据没了可以再测," 他转过头,目光比阳光还亮,"但人只有一条命。"
俞瑾萱看着他额角那道正在结痂的伤疤,突然用力点了点头。她知道,从这个沙尘暴肆虐的清晨开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就像戈壁里的种子,在风沙的磨砺下,终于要破土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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