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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盲症
储物间的灯管在零下二十二度的空气里发出垂死挣扎的嗡鸣。
江照把门反锁,转身的瞬间,灯光却突然熄灭——像有人从外部切断了电源。
黑暗砸下来,比暴风雪更沉重。
谢行之抬手,指节在门板上敲出三下短促的摩斯:SOS。
无人应答。
“电子锁被反锁了。”江照低声道,“我们被关进了冰箱。”
狭窄空间里,四道呼吸迅速凝结成白雾。
女学生最先崩溃,保温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里炸出脆响。
“我要出去……”她声音发颤,像薄冰裂缝,“温度太低,我会冻死的。”
工装壮汉把冰镐横在胸前,嗓音粗粝:“闭嘴。再吵,我先把你扔出去喂雪。”
老者盘腿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只老式煤油打火机,“嚓”地划亮。
火光只亮了一秒,就被谢行之一掌摁灭。
“火焰会让体温升高。”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黑暗重新合拢。
江照听见自己脉搏在耳膜里撞击,像遥远的鼓点。
他抬手,指腹贴在眼睑——那里开始发烫。
不对劲。
他在零下二十度的冷库里,眼球却像被沸水浇过。
“雪盲症。”谢行之忽然开口,“强光反射后的延迟反应。”
江照愣了一瞬。
他们曾在雪原上跋涉,没有护目镜,紫外线像无形的针,扎进角膜。
那时的刺痛被肾上腺素掩盖,现在,黑暗成了放大镜,把疼痛成倍奉还。
“症状?”江照问。
“灼烧、异物感、畏光、流泪。”谢行之的声音近在咫尺,像贴着耳廓,“严重时,会暂时失明。”
江照没说话,只是缓慢地眨眼。
泪水在睫毛上结冰,像细小的玻璃碴。
视野开始扭曲,黑暗里浮现出灰白色的光斑,像被灼烧的底片。
女学生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看不见了……我真的看不见了……”
工装壮汉烦躁地踹了一脚货架,冻硬的蔬菜滚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
“安静。”江照冷声道,“哭会加速体温流失。”
谢行之摸索着靠近,冰凉的手指触到江照的手腕,指腹在他脉搏上停留两秒,似乎在确认他的心跳频率。
“我们需要光源。”谢行之低声道,“但必须是冷光。”
江照从战术靴侧抽出荧光棒,轻轻一折,幽绿色光晕在黑暗中晕开,像一汪死水。
借着微光,他看清了其他人的脸——
女学生双眼通红,泪水在脸颊上冻成冰痕;
工装壮汉的瞳孔放大,布满血丝;
老者垂着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像在计算什么。
荧光棒的光斑在江照视野里扭曲,变成一只巨大的、蠕动的灰影。
他眨眨眼,灰影分裂成两只,三只,最后布满整个视野。
“你怎么样?”谢行之问。
江照抬手,用指腹按住眼球,声音沙哑:“像有人往我眼里撒了把玻璃渣。”
谢行之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摸出一只真空铝袋,撕开,里面是透明的凝胶。
“医用利多卡因。”他把凝胶挤在指尖,“闭眼。”
江照没动。
谢行之的指尖悬在半空,像一把未落的刀。
“怕我毒死你?”
江照轻笑:“怕你太温柔。”
谢行之“啧”了一声,直接捏住他的下颌,指腹贴上江照的下眼睑,冰凉凝胶渗入。
刺痛感瞬间减轻,像有人往灼烧的伤口上倒了冰水。
“三分钟。”谢行之说,“药效持续三分钟。”
江照闭眼,黑暗里浮现出谢行之的轮廓——
黑色面罩,狼一样的眼睛,枪托上的十字划痕。
“你以前也给别人上过药?”他问。
谢行之沉默两秒:“只有一次。”
“谁?”
“一个欠我命的傻瓜。”
江照没再追问。
他知道答案。
三分钟很快过去,刺痛感卷土重来,但视野里的灰影淡了些。
江照睁眼,荧光棒的光晕重新聚焦,照出谢行之的指尖——那里沾着一点凝胶,在冷光下像一滴凝固的泪。
储物间的温度仍在下降。
电子温度计显示:-24℃、-25℃、-26℃……
“我们得出去。”工装壮汉低声道,“否则,不是被冻死,就是先瞎。”
江照点头,转向老者:“密码还能用一次吗?”
老者摇头:“电子锁重启后,密码会随机打乱。”
女学生突然抓住江照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皮肉:“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众人噤声。
黑暗中,果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缓慢、沉重,像拖着什么重物。
谢行之把耳朵贴在门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止一个。”
江照把荧光棒折成两段,递给谢行之一半。
幽绿光晕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双刃剑。
“守则第一条,”江照低声道,“不要相信任何体温高于零下十度的生物。”
谢行之勾了勾唇:“那就让他们进来,测个体温。”
门外,脚步声停了。
下一秒,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风雪灌入,像无数把冰刀。
门外站着一道人影,浑身结满白霜,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盏幽绿的灯。
人影张嘴,声音嘶哑:“……我……体温……零下十五度……”
他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却像碎冰一样,哗啦啦垮塌在地。
幽绿光晕照出满地冰渣,和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欢迎来到,”广播温柔地响起,“雪盲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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