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褪尽的底色

　　会议室冷得像一座冰窖。空气里浮动着昂贵木材和消毒水混合的，一种绝无情谊的冰冷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景象，所有声响都被厚重的地毯吸食殆尽。

　　余漾坐在长桌一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面是九月画廊历年的展览画册PDF，精美，却毫无温度。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的江堆琛。

　　江堆琛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唇角抿出一个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弧度，是商业期刊采访照上标准的样子。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的凸截白衬衫雪亮得刺眼。他将一份装帧精美的合同轻轻推过光可鉴人的桌面。

　　"这是最终拟定的条件，余先生请过目。"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五年前一点熟悉的影子，像在谈论任何一个陌生的、有价值的合作对象。

　　"九月画廊提供最高规格的个展资源，全球巡展起点。并且，"

　　他微顿，目光落在余漾脸上，像测量一件艺术品的价值。

　　"我们给你百分之七十的销售分成。业内独一份。"

　　余漾没立刻去看那本合同，他的视线下滑，掠过对方按在纸页上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曾经死死扣紧过他的指缝，也温柔地描摹过他脊椎的弧度。那双手如今空荡荡的，无名指上没有任何戒痕，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透出凸种冷感的清醒。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探手取过桌上备好的钢笔。沉重的金属笔身冰着指尖。他慢条斯理地旋开笔帽，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涩响。

　　"条件确实优厚。"

　　余漾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艺术家常有的、漫不经心的沙哑。

　　"让我想起以前......高中那会儿，我送朋友的那幅小画。"

　　他抬起眼，瞳仁在冷光下显得格外黑沉，清晰地映出江准琛瞬间微凝的神情。

　　"嘶，就那幅......谁的生日来着，我熬了半个多月画出来的。"

　　他拇指摩挲着笔杆，像在回味某种触感，嘴角那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加深了，淬上一点冰冷的嘲讽。

　　"巧了。去年秋拍，苏富比成交了一幅我差不多时期的作品，尺寸还没那幅大。成交价一一"

　　他微微倾身，报出一个数字，然后看着江堆琛不动声色的脸，轻轻吐出后半句。

　　"刚好是你刚才开出这个总预估销售额的两倍。"

　　空气彻底凝固了。先前那些包裹在礼貌用语下的暗流骤然被撕开，露出底下五年都未曾真正愈合的、狰狞的溃口。利益算计和陈年旧怨搅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尖啸。

　　江堆琛脸上那层商业假面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反驳，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清楚的记得那幅画是送给他的。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忽然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压迫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余漾。松香和极淡的烟邪气息一一某种余漾嗅觉记忆深处曾被标记为"安全"和"渴望"的味道一一劈头盖脸地落下，蛮横地劈开了五年阻隔的时光，余漾的呼吸，几乎不可察觉地一滞。

　　更让他僵住的，是江堆琛接下来的动作。他倾身越过小半张桌面，一只手精准地按住了余漾正无意识转着钢笔的右手。掌心干燥，温度却烫得惊人，像块烙铁死死焊在他的皮肤上，力道不容挣脱。

　　余漾猛地抬头，撞进江准琛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那里面方才公事公办的平静彻底消失了，翻涌着某种深沉的、几乎是凶狠的洞察，还有一丝......被精心压抑已久的痛楚。

　　江堆琛的声音压低了，每凸个字都像淬了冰又裹着火，砸进余漾猝不及防的耳膜：

　　"余漾。"

　　他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余先生"，那语调残忍地撕开了所有伪装。

　　"扯这些数字游戏没意思。你不敢接下这个展的真正原因......"

　　他的目光像解剖刀一样锋利，刮过余漾骤然失血的脸，最后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是想起那时候和我独处调颜料时"

　　他几乎是贴着余漾的鼻尖，吐出那个埋葬了太久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和亲密，字字诛心。

　　"抖得连笔都拿不住，腿软得站不稳吗？"

　　那个午后画室里弥漫的松节油气味，窗外聒噪的蝉鸣，指尖蹭到的普鲁士蓝，还有眼前人滚烫的呼吸和胸膛的温......所有被时间强行封印的感官记忆，在这一刻山呼海啸般倒灌回来，砸得余漾四肢百骸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他僵在椅子上，右手还被死死攥着，像只被钉穿了翅膀的蝴蝶。

　　余漾闭上眼深深的呼吸，再挣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了那抹慌乱。他伸出手推开江准琛。

　　“江总”

　　他抬眼，唇边弯起的弧度标准而疏离。

　　“您现在的行为，好像不太合适吧，难道说，您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

　　空气仿佛冻结，江准琛起身坐回椅子上。将自己刚刚的情绪隐忍回去。

　　“抱歉，余先生，是我逾矩了”

　　江准琛再次将合同往余漾面前一推，纸张摩擦的声音，如同砂纸划过余漾的神经。

　　“余先生，你的《呼吸》，是整个‘消失与永恒’的灵魂”

　　“商业合作，不谈灵魂。”

　　江准琛紧紧盯着余漾，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精心筑构的墙壁。

　　“好......不谈灵魂，那我们谈谈别的”

　　江准琛的声音陡然放轻，如同耳语，每一个字却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谈谈你画里的......普鲁士蓝，谈谈五年前的作品......为什么最近才公布”

　　余漾的眉毛轻轻的皱了一下，却很快又被抚平，他笑着看向江准琛。

　　“江总，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这幅画，本来是要送人的，可惜，画还没送出去，人就走了”

　　余漾低头冷笑了一下，又重新看向江准琛。

　　“江总，你说为什么啊？”

　　余漾歪了歪头，等着江准琛给他的答复。江准琛的眉眼低了又低，手指关节被捏的泛白，良久，江准琛抬头对上余漾的视线，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余漾气的直点头

　　“好，难言之隐，难言之隐......”

　　余漾拿起钢笔，在合同上的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啪”的一声，钢笔被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江准琛，你真厉害”

　　余漾死死的盯着他，重重的吐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合同推回江准琛面前。

　　“合作愉快，江总。愿你以后的路，和你说话时一样光明磊落”

　　余漾拿起身后的文件袋，将画的资料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希望江总仔细阅读，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可以直接发到我邮箱里”

　　说罢，还不等江准琛回答，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顿时，办公室恢复了寂静。江准琛轻轻的摸着那些画的资料，慢慢的拿到面前，溴着纸上残留的味道，时间渐渐过去，属于他味道的味道也开始变得模糊，江准琛把纸使劲摁在脸上，直到味道消失，才舍不得的将被都出褶子的资料放下。

　　出了门的余漾从兜里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朋友圈：【难言之隐】配图是Y国的风景照。所在位置那一栏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终还是将“九月公司”这个位置漏了出来。他手指颤抖的点下发布，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那条状态。

　　“不爱我了就直说，还难言之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