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色

　　台灯的光在日记本上投下圈暖黄的晕，昝明晞握着笔的手悬在纸页上方，笔尖的墨珠悬而未落 —— 这是他第一次在日记里写 “别人” 的故事，而非自己的小说片段。纸页上 “大伯一家” 四个字刚写好，他又下意识用橡皮蹭了蹭，墨痕淡了些，却还是留下浅灰的印子，像心里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念想，擦不掉，也藏不住。
　　他低头看着桌角的《武经总要》，封面上还留着逄举尧的指印 —— 早上一起看书时，对方翻到甲片编缀章节，指尖在插图上反复摩挲，说 “大伯以前带我去考古现场，见过类似的甲片残件”。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在昝明晞心里漾开圈涟漪：要是逄举尧真的是家人，是不是就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用等物理竞赛结束就离开？是不是父亲也会因为 “亲戚关系”，更认可他的爱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昝明晞就红了脸 —— 他知道这是在骗自己，可一想到逄举尧可能会走，心里就空落落的。他咬了咬笔杆，重新把笔尖落在纸上，开始写 “大伯” 的样子：“大伯叫昝建国，是市考古所的研究员，戴圆框眼镜，手上总沾着泥土，说话时喜欢摸下巴，像爷爷以前的样子。” 他故意把大伯的姓氏写成 “昝”，又加了爷爷的习惯动作，这样 “亲戚关系” 就更真了些，连他自己看的时候，都快信了。
　　写 “伯妈” 时，他想起逄举尧讲物理题的样子 —— 条理清晰，连最难的受力分析都能拆成简单步骤。“伯妈是高中物理老师，头发总梳成低马尾，讲课不用翻课本，公式能直接写满黑板。她还会给逄举尧补物理，所以逄举尧才这么厉害。” 写到这儿，昝明晞忍不住笑了，好像真的有位温柔又厉害的伯妈，在背后支撑着逄举尧，也支撑着他偷偷藏起来的期待。
　　最费心思的是 “出国理由”。他怕写得太假，又怕太详细露馅，反复改了三稿：先是写 “大伯去国外博物馆交流”，觉得不够久；又改成 “伯妈去国外教中文”，怕和物理老师的身份不符；最后才定下 “大伯带队去埃及参与考古项目，伯妈要陪他，顺便在当地孔子学院教物理”—— 这样既符合两人的 “职业”，又能让逄举尧借住家里至少半年，足够陪他度过高三前的暑假，甚至开学后的一段日子。
　　写完这些，他又翻到日记前几页，在 “数学考 58 分” 的记录旁，补了句 “逄举尧帮我讲了三角函数，大伯说‘理科要多练，慢慢来’”；在 “赵磊没再抢手稿” 的后面，加了 “伯妈教我‘遇到欺负别慌，用知识反驳’”。每多写一句 “家人” 的互动，他心里就踏实一分 —— 好像这些话真的有人说过，这些关心真的有人给过，他不是孤单一人。
　　写累了，他把日记合上，压在枕头底下 —— 这里藏着他所有的秘密：被撕碎的手稿碎片、铠甲设计草稿，还有这本虚构的 “家族史”。他走到窗边，看见逄举尧在客厅里跟母亲学包饺子，手指笨拙地捏着面皮，面粉沾在鼻尖上，像只滑稽的小松鼠。母亲笑着帮他擦掉面粉，说 “举尧跟明晞小时候一样，总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昝明晞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要是能一直持续就好了：母亲在厨房忙碌，逄举尧在客厅帮忙，“大伯” 偶尔打电话回来聊考古，“伯妈” 寄来物理题的笔记…… 他赶紧回到书桌前，翻开日记又补了一段：“暑假要跟逄举尧一起学物理，一起去博物馆看新展，大伯说会帮我们留考古现场的甲片照片，伯妈还会寄国外的物理竞赛资料。”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他好像真的听见了大伯的笑声、伯妈的叮嘱，还有逄举尧说 “以后我们一起考考古系” 的声音。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日记本上，那些虚构的文字好像有了温度，成了他对抗不安的小铠甲 —— 哪怕这铠甲是用墨水和想象织成的，也足够让他在黑夜里，多一分面对明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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